陶先生认为,糖和油脂即将统治这个世界。
做为北美最大零食生产商的老板,斯威特-霍利德有限公司(Sweet-Holiday Co. Ltd,以下简称SH)生产的各类甜品一直在美国人民的餐桌上扮演着重要角色。
自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厄尔·巴茨被尼克松任命为农业部长以来,美国国内的玉米产量便开始节节攀升,年年翻番。玉米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田地里年复一年的生长着玉米,农场工人用这些堆积如山玉米粒喂肥了牛和猪,剩下的玉米被食品加工公司收购去,制成罐头、食用油和玉米糖浆。在那以后,美国人民就再也离不开玉米了,他们橱柜里堆满了玉米罐头;他们用玉米油烹炸牛排和薯条,再配上加了玉米糖浆的番茄酱和可乐,终日吃饱,不知饥饿。
陶先生旗下产业的壮大正是得益于这些数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玉米。玉米是美洲的黄金,玉米油和玉米高糖糖浆的廉价易得。公司雇佣工人把油脂和糖浆大量加入到面包、薯片、饮料、巧克力等零食中;同时,为了能让本国,乃至世界各地的人们多吃蔬菜,多吃水果,多摄入有营养的肉类蛋白,SH公司还研发了各类美味的蘸酱,有蔬菜酱、水果酱,汉堡酱,沙拉酱以及烤肉酱。其中,一种名为焦糖花生甜酱的产品是公司的拳头产品,人们可以用它蘸面包吃,蘸水果吃,苹果、黄瓜,生菜都可以蘸着吃,甚至人蘸着奥利奥饼干吃!
【草莓酱能让草莓吃起来更像草莓。】
广告上如是说。做为老板,陶先生很满意现状。即使人们只是在吃玉米罢了,那些糖那些油,都是玉米做的。
陶先生祖上是亚裔,可能来自东南亚小国,又或者是中国南方某个沿海地区。但现在已经没人能看出他身上有亚洲人的影子了。
光看他的样子,雇员会以为他们的老板是个地道的南方白人,可能有印第安人血统——因为他身材粗短,眉骨凸起,宽脸上生着白人特有的鹰钩鼻;他也和美国南方白人一样,体毛茂盛,皮肤易被晒红、晒伤,再配着一头乱糟糟的红金头发,看上去不像什么商业精英,倒像是经常下地干活的农民。
自打五年前,他被医生诊断了患有心血管疾病、糖尿病后,陶先生就不吃糖了,一口都不吃。他把公司的甜蜜负担丢给职业经理人,一个人周游世界去了。
说是旅游,倒不如说是灵修旅行,陶先生相信南美洲的灵,也深信来自非洲的灵,他追随它们翻过纳斯卡的沙漠和山脉,飞越大西洋,绕过好望角,直抵亚洲。
他祖先从亚洲来。
那是在1865年,一名陶姓男子受雇于美国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和同乡一起前往内华达州开发西部。
这名陶姓男子刚抵达时,美国西海岸到处都是接连成片的荒野,工作条件十分恶劣,人身安全也得不到保障。受到恶劣环境影响,不到半年,这批工人就陆续病倒了,之后便接连有人过世,其中华裔和爱尔兰裔受苦最多。当他们想要获得足够的休息和相应的权利时,工头和监理却不允许——监工们通常是流氓和牛仔,他们有鞭子,还有枪,所以生病的工人也只能竭尽全力工作,追赶进度,最后默默死去。
陶先生对于祖先受到的酷热和饥饿所知甚少,但却清楚记得自己家族的发迹史。
做为一个食品业大亨,陶先生的生活细致有序,他有自己的会计事务所和大牌律师,也出得起高价雇佣专业管理人才。
职业经理人让他不用自己劳心费力管理公司,还享有极多的悠闲时光。
在没得病之前,陶先生十分热衷投资和选举,为州议员摇旗呐喊过,也和众多共和党人士有过密切往来。在那之后,SH公司生产的精加工食品更像一头发怒的公牛一样,冲进了千万个美国家庭的厨房,没人可以拒绝。
再往前,他的父亲,父亲的父亲,是全美最大的农场主之一,光是只种玉米,地里就已经长出了黄金,尤其是他们给尼克松总统投入巨量选举现金后,家族得到了巨额回报,玉米摇身一变成了全美最重要的作物,即使水门事件的爆发 ,尼克松被迫下台,也无损他们生意分毫。
得益于玉米制造的廉价糖和廉价油,现在所有的美国人都能舒舒服服吃到饱,喂到肥 。
玉米使美国的富足快乐。
被糖和脂包围着,可乐和肉饼想吃多少就有多少——而SH公司出售的2磅重的家庭包装薯片只卖1.99刀,买两包还能打八折,是全美零食销量冠军。
陶先生认为自己祖上可能是华裔,放眼世界,只有最坚韧和最聪明的华裔才能在如此巨大的反差中求得生存和壮大。但亚洲,却是令他失望的亚洲。他首先去了印度和尼泊尔,南亚大陆的街道上总是充满垃圾、大便和苍蝇,和他们满地的骗子相映成趣。他们总是饥饿的,吃不饱的,却在掺水牛奶和劣质焚香里,对报应和轮回夸夸其谈。
他遇见了一个自称湿婆信徒的印度灵修导师, 企图卖给他一条用棉线编的,曾经缠绕在湿婆像上,被祝福过的红绳,卖二十美元,比成本高出二百倍。
于是他对湿婆的信徒说道:
“我的公司生产白糖,白糖在印度很畅销,印度人爱吃,因为你们吃什么都要加一把糖,所以可以直接把白糖卖给你们。但在美国,我需要把糖加到芝士和巧克力里才能卖掉,你知道为什么吗?”
湿婆信徒显然对生意经一无所知。
“因为人们需要安慰,所有人都知道吃糖不好, 吃糖有害健康,糖会让人血压升高,牙齿酥松,身体肥胖。但人们想吃糖的时候,要怎么办呢?他们会先骗自己——我没有吃糖,我吃的是饼干,饮料,和巧克力。他们从来不看包装上的食品成分表,他们安慰自己。在我看来,你这根破烂和我卖的糖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先包装,再兜售,卖给想要骗自己的人。 ”
湿婆信徒立刻愤怒了:“你怎么能用这样的恶毒比喻侮辱无上的湿婆大神,你会被神罚的。”
陶先生丝毫不惧,他挥舞着拳头。
“我不但要侮辱你和你的神,我还要踢烂你屁股,假如你还不立刻我眼前滚开的话。”
骗子最终没有自找麻烦。
陶先生一直到离开印度,也没等到湿婆大神的愤怒, 倒是因为旅途劳累,心情恶化,他打算先回美国,重新享受一阵现代文明的清洁和舒适了。看多了皮肤黝黑的女人,他开始怀念俱乐部里的年轻女人们,她们擎着酒杯在宴会上游走,物色男人,为了钱,有时候什么都愿意干。
陶先生命人订了机票,从新德里起飞,飞往纽约的航班,没有太多的选择。
这架航班的中转站是中国上海 。
坐飞机,陶先生总是选头等舱的,只有头等舱的座位和服务让他感到舒适,他的财产支持他这么做。
但他其实应该包机的。
因为在他登机后,一个年轻的亚裔小伙子 和一个中年白人男性,先后上了飞机,进入头等舱内。 :
他们看起来,绝非善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