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灰白色的家什,从空旷的室内望向诺大的落地窗外,吸食着僵硬的空气,有近乎秃顶的木棉,还有残留的棉絮在陪我共度。这是我梦想成真的第十个年头。
十年间,我更喜欢称它为变乱的十年。就像是一场战争,打着打着,我到了这里。喜欢木棉,也是为着它到了冬季以后的残缺,像我的生活,一切自己的不自己的,都被推着搡着到了现在。下一生,自己只想做个鲜活在故事里的木棉,残缺了、入冬了,也那么鲜活的存在着。
我叫若兰,十年前的我的梦想是做一个有钱人家的媳妇。为什么是媳妇不是女儿呢,因为在我的我的周遭有那么多的有钱人家的女儿生养的冰清玉洁的,不是被被年头架下的土匪流寇给糟蹋了,就是被那有钱的爹和兄弟为了别人的一亩三分地给换去那瞎眼老头和瘸腿萎小子。倒是那些嫁去有钱人家里做媳妇的,虽然刚去几年当成是大丫鬟使唤,但过几年那家底老太爷死了,把自己男人侍候好点的还可以混个姨奶奶当。
我看过那些镇子上新进的姨奶奶,那家伙式多的,但凡出了门的,发髻上必须别着一个西洋物件儿,那东西不似老祖宗传下来的玉簪子红玛瑙,但迎着日头却能发出比那珠翠更气派的光来。人家都说,看看她们有没有拐子腿,再看她们的脸是不是红彤彤,许是大概可以断出她们以后在这家的地位。这里的她们说的就是那些新进门的姨奶奶。她们的拐子腿一般都半掩着藏在宽大的兜襟下面,但是衷心于探求她们日后生活地位的人们还是能隔着那一层又一层洋气的土布,意淫出端倪来。
我开始记事的那年,镇子上发生过两次大事情。一次是周遭的沙漠在一次沙尘暴的洗礼下涌入了小城镇,沙淹了一半的农田。这件事,在人们的憔悴叹息里,不出半年就和那被淹的农田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第二件事,就是镇上有名的富户家的儿子有喜带回来了个外乡女人,说是跑马的路上捡的,中意她的模样,要给拿来做媳妇。外来女人在我们那地方还是个稀罕子,所以这一大事件成功的压下了人们对于沙尘暴再次来袭的恐慌。好像算是这女人帮了镇长大忙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女人叫秋歌。也不知道她姓什么,就觉得她是外来的,她的名字也不是常见的,总之她像是一个明明白白搁在镇子里的秘密,一举一动都吸引着所有人的眼睛。
我跟她的第一次照面,是她为那家生了个胖小子,爹说得去送点菜团巴结来喜,因为原来的富户得了怪病,不能见人了,怕是快要去找阎王爷吃茶去了。为了家里来年还可以租个好的地界儿。我提着娘蒸好的菜团子,到了那开红门的桥前,爹没和我说过要过桥,我正在暗忖是不是走错路了的时候,过来个婶子看我怵在那儿,多问了一句就给我指了路说桥那头的开红门就是我要去的地方。婶子走着还不忘嘴里叫着:“有钱人,开红门,后生小子,不知桥唉……”
走着近些了,我看见红门上面还刻着一道小金拱门,摸一摸是立着的感觉,拱门上面有几行小字,那时候我还不认字,就摸了摸进去了。许是年节将至,来喜家里帮工的人都忙着准备年货去了,我叫喝了几声都没人应,悄默声地我就直走下去,穿过一个堂屋又穿过另一个堂屋,每个堂屋墙壁上的挂画都不一样,但又都是同样红的、黄的、绿的、深蓝色的绚丽彩画。
在我正要摸立柜上的瓷碗的时候,出来个长相娇柔的女人,穿着萝衣,襟衫半开,丰满的乳形在最后一层亵衣的包埋下若隐若现。怀里抱着个红绸布包裹着的婴儿正在吮吸,一下一下的,和那女人盯着我看时侯呼吸的节奏一样缓慢有序。
出了会神的时间里,她说话了:“你是那个家的?喜欢这摆设?”我紧张着答她:“我爹是大柱子,东后街摆豆腐摊的!”她笑着看我回答,一边抚着孩子,一边接过我手里的布袋子。许是菜团子没拧紧,袋子下沿一滴一滴的裸着绿水,滴在裸露的脱了光滑皮面的木头地面上,我更加局促,忙乱着说:“娘说菜团子捏干了不好吃。”
她把染绿的布袋子顺手放在桌面上,收起凸出萝衣的乳房,把孩子递给我,“帮我先照看他!”就笑殷殷的背过身去收拾衣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我特别想看她裸露的一点点身体,像是着了魔。
她把几个菜团子放在蒸锅粑粑上,下面接着个小盆,绿绿的水顺着粑粑边沿,滚一圈发出哧溜溜的声音!她洗好布袋子递给我,她的手背也沾上了绿色,翡翠似的好看。拿了袋子,我再沿着来时的路,穿过各种有墙画的堂屋,脑袋里装着的都是刚才和我相处一会儿的女人。
我好像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所有人的关注。从那时候开始,我不再把她称作那个女人,而是呼她“秋歌”。娘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叫,反正我年纪小就由着我来了,只是告诉我,当着外人的面不要直接叫那个女人的名字。小山底的小镇子,对于外来者的态度,总是三分之一好奇三分之一排斥,最后三分之一走着瞧。
我知道,娘肯定是不想同乡邻说她和爹对一个外来者异常的关切,即使有些个别的大多数都会借着祝福来喜当爹的由头去探一探秋歌。但是娘不知道的是,我直呼秋歌的名字,是因为我被第一次照面时秋歌裸露的微妙的皮肤,笑吟吟的说话时候的神情,甚至她轻抚婴儿的动作都让我深深吸引,我着了迷。她成了我对未来的向往,而我想成为有钱人家媳妇的梦想也终究变成了成为像秋歌一样的有钱人家的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