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本的拳头只差一点就落到男人脸上，可乍然听到这里，他整个人都被镇住了。

“你说……小澄已经死了？”

王大本脑子里一片混乱。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每天晚上陪他吃喝聊天的小孩又是谁？

“我说的是那个穿着校服，戴红领，脸圆圆的，又乖又聪明的小澄？？”

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从口袋拿出一个钱包，取出一张小小一寸照片递给王大本。

王大本接过，看着照片上一模一样的脸，可不就是小澄本人吗？

“这是我儿子小橙，两年前出了车祸，如今躺在医院里成了植物人……”

“植物人，算死了吗？”

男人又点上一根烟，烟草略显苦涩的味道在空气中蒸腾。

男人继续道，“我前妻始终不肯现实，继续让孩子在医院里插着管子受苦……”

男人顿了顿，艰难地咧了咧嘴道，“她始终认为小橙没有死，有一天会突然醒了，再喊她一声妈妈……”

王大本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他是一个相当执着的人，他一路上他想了无数个解释给自己，还是决定亲自验证小橙父亲说的话。

“小橙住在第一医院的特护病房302房间，你不信的话，可以去求证！”

“老子就是不信这个邪，就是要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王大本拍了拍方向盘暗自对自己说。

等他到了特护病房层，终于再次看到了小澄，他正站在一间病房门口徘徊。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身上穿着的是病号服。

他对王大本招招手，大本下意识跟着他走向病房门口。

小澄没有说话，只是对他指了指病房里面，大本顺着他的指引从病房的透明的玻璃里看进去，白色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双眼紧闭的小男孩，他浑身还了很多不知名的管子。

床边坐着一个女人，她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脸，她紧紧地握住孩子的手，嘴里不知念叨些什么，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存在。

王大本的后背一片凉飕飕的，他这下看清了，床上躺着的孩子分明就是那个天天和他一起吃东西嗨聊的小澄。

从小积累的各种鬼故事在脑子溜溜转了一圈，王大本后退两步嘴唇颤抖道，“你，到底是谁？！”

小澄唇边露出一缕苦涩的笑容，缓缓道，“叔叔，你听过“缚灵”吗？”

“缚……灵？”

王大本的声音在空旷的病房楼道里响起了回音。

“因为亲人的执念被束缚住，以致无法离开，我就是这样的存在。”

“两年前我出了车祸，醒来就发现自己无法回到自己的身体了，那时我就知道自己死了……”

“可妈妈始终不肯接受事实，她太爱我了，她不忍心拔掉我的管子，所以不顾爸爸反对卖掉房子，独自在医院里照顾我。”

“其实，我每天都跟在妈妈身边，他每一天都在哭，除了工作以外的时间，她都在医院，像你看到的一样不停地和我说话……”

“可我不明白，”王大本壮起胆子疑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我能看见你！”

“那是我的选择。”小澄轻轻挑了挑嘴角看向他。

“你选择我？”王大本一脸懵逼。“为什么？可…我是一个陌生人！”

“叔叔，我要走了。”

王大本来不及问清楚他说话的意思，就眼睁睁看着小澄的身体越过墙，走到他妈妈身旁。

他伸出手想抱一抱她，可捞了几次都落空了。无奈之下，在空中帮她抹了把眼泪。

王大本透过门外的窗户看到躺在床上的小澄紧闭的眼角此时淌出一串晶莹的泪珠，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跟我来吧叔叔，我有话对你说。”小澄的身影穿过墙再次走到他面前。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医院的天台。

小澄的身影很单薄，在夜色的冲刷下，显得很淡很淡。他回身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叔叔，你都知道了，现在，你怕我吗？”

“不怕。”

王大本想起他身上插得那些管子，骤然涌上一阵心疼，小澄他才只有七岁。

“那小橙会不会疼？”

“不痛，但是也无法离开。”脸上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沉重的疲惫感。

“妈妈很爱很爱我，她一直觉得我出事是因为她的疏忽，所以始终无法从悲伤中走出来。”

“而我，被强大的思恋和眼泪滞留在不属于我的地方，也无法逃脱。”

“其实，这两年我一直在妈妈身旁保护她，我知道她每天都很不开心，经常一个人哭。最后连爸爸都受不了，和她离了婚……”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夜色下的小圆脸变得越发透明。

“我知道叔叔是好人，我离开以后，你可以代我偶尔去看看她吗？”

王大本吸着鼻子道，“为什么选我？”

“因为叔叔你，是好人啊。”

小橙的眼睛里透着微微星光，笑容里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你这小家伙！”王大本走过去摸摸他的头郑重道，“我答应你小澄，我会照顾她。”

“那我们还会再见吗？”

小澄脸色黯了下来，摇摇头道，“成为灵的代价就是心愿达成时，就要永远要消失。”

“叔叔，我真的要离开了，你记得要一直开心哦，要记得生活里还有糖……”他最后一次抬起小肉手帮王大本擦了眼泪，身影越发透明。

“小澄……”

王大本眼见小橙影子变得逐渐稀疏透明，他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角，手碰触的地方化成了点点星光，飞向漆黑而遥远的天际……

特护病房里突然一阵混乱。

“302号病床病人出现呼吸衰竭……”

“赶紧联系主治大夫…”

“病人已经停止呼吸了……”

“医生，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女人跪在地上，疯狂地对着一众护士磕头。“求求你们……”

众人噤声，有几个年纪稍微小点儿护士转过头红着鼻子抽涕。

王大本从顶楼回到这特护层，看到这个四处叩头像疯了一样的女人，他的心头突了一下。

“借过一下！”

王大本从身后被推了一下，转头看到护士推着小澄出来，他身上的管子都已经被拔干净了，脸上一片安详。

“不要！”女人又快速地拽住了推车，抱起小澄大哭道，“小澄你醒醒啊，妈妈在这里，你要去哪里！要去哪里？！”

王大本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女人面前，一把拉她起来，“小澄早就死了！你这样强留住他，对他是好事吗？！你想让他永远不能安息吗？！！”

女人被吓傻了，呆滞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人，她的头发与眼泪混在一起粘在脸上，伴着呼吸一颤一颤地抖动。

王大本想到消失的无影无踪小人儿，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声音放低了很多道，“你想过没有，小澄每天看到你这个样子，他心里有多难过！”

“每天？”女人呆滞地看向他，然后她抓住他的胳膊大声问道，“你说什么，说什么！”

护士们趁着这个机会推着小澄迅速离开。女人眼疾手快又要冲过去拦着护士，王大本从身后使劲全力抱住她喊道，“他想离开了，你让他走的不安心一点行不行？！”

“是他自己想离开的吗？是吗？是吗？！”女人哭喊着挣扎不止。

王大本沉默抱紧她，点点头。

女人终究是眼睁睁地看到了护士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身体像被人抽走全部力气一般瘫在王大本身上，阖上了眼。

王大本将她脸上的头发剥开捋顺，轻轻在他耳边道，“他想告诉你，他累了，想离开了……还有，他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