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少年的心事
石映山中风了,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虽然性命无虞,生活尚可自理,但中风后遗症使他无法行动自如,时常还会出现语言障碍,说话词不达意。但他表达最清晰的一句话是:“把钱给我要回来。”
一个人最痛苦的,莫过于成为别人的累赘。石映山不愿意成为累赘,他一边积极配合医生治疗,一边努力进行康复锻炼,他坚信自己很快就能重新工作。
杜烟柔既要照顾石映山的生活起居,又要支撑着诊所,连去美容院的时间都没有了,有生以来从未如此悲催。这还不算,石映山每天都催促她去讨回吴来业的欠款,都怪小全多嘴,被石映山闹得心烦时,她就拿小全撒气。
多数病人都是冲着石映山来的,如今石映山也成了病人,没过多久,来看病的人便寥若晨星,他们也门可罗雀了。眼看诊所越来越萧条,杜烟柔向石映山提议,不如把诊所卖掉回老家去?没想到石映山坚决反对,他说,他不想让家乡亲人同事朋友看到他这副病态,并说自己很快就会好起来,继续把诊所开下去。
也许是中风对大脑的损害使石映山丧失了一个医生的正确判断力,也许是恐惧使他不敢面对现实。而杜烟柔心里清楚,中风后的患者能稳定住目前状况就算不错了,“很快好起来”恢复到中风前的状态,几乎不可能。
杜烟柔心里很乱,想不到自己一向心高气傲竟是这般苦命。好不容易摆脱了中风的第一任丈夫,屈尊降贵嫁给石映山,好日子没过几天,他也中风了。男人怎么都这么脆弱啊!今后可怎么办啊?
杜烟柔正暗自伤感,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杜烟柔忙站起来说:“你还敢来,让老石看到非吃了你不可。”
这人正是吴来业。他说:“我看见他去公园了。宝贝,才几天不见,你怎么憔悴了许多。”
看着这张俊郎的脸,听着他暖心的话,杜烟柔沮丧的情绪一扫而光,转瞬恢复了她的优雅妩媚:“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就好,到这来多危险啊。”
吴来业说:“打电话只能听见你的声见不到你的人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句话听说过没有?”
杜烟柔娇声说:“没听说过,什么意思呀?”
吴来业凑近前小声说:“你晚上过来我告诉你。”说着魅力十足地一转身,翩翩而去。
杜烟柔的脸上荡漾着春风,石映山回来听见她正哼着歌,问:“这么高兴,把钱要回来了?”
真是大煞风景,杜烟柔停住歌声,说:“你就知道钱!瞧你那个样子还能挣钱吗?”
石映山自从病了之后,好像变了一个人,脾气大得很,动不动就拍桌子掀凳子。今天听到这个败家女人如此奚落自己,心中的怒火腾然而起:“我这个样子不是得感谢你!”说着一把揪住杜烟柔的胳膊往外拉:“走,去找那个野男人把钱给我要回来!”
石映山行动虽然不很利落,力气依然很大,杜烟柔不但挣不脱,还被他拖出门外。为了不被街上人看笑话,她不再挣扎。这时小全跑出来想帮妈妈一把,石映山推开他说:“小全,你妈妈把钱都给了野男人,你吃喝玩乐买名牌的钱都没有了,快去拦一辆出租车,咱们去把钱要回来。”
小全无助地看着妈妈:“妈。”
这时已有几个路人停下脚步看着他们,杜烟柔对小全说:“快去叫车吧。”
来到吴来业家,任凭石映山怎样砸门,怎样叫喊,怎样谩骂,吴来业就是不出来,仿佛家里没人一样。
小全早已觉察到妈妈和那个吴叔叔关系不一般,他从网吧的小伙伴蓝精灵那里知道,这个吴来业是专门靠女人吃饭的小白脸。而妈妈被他给迷住了,把家里的钱都借给了他。石叔叔病成那样不能再挣钱了,那钱如果要不回来可怎么办呢。小全给爸爸打电话求教,爸爸让他看住妈妈,说如果妈妈再和吴叔叔来往,家里的钱就都跑到姓吴的口袋里去了。
小全虽然十七岁,可还是个孩子。不知道怎样才能阻止妈妈。虽然爸爸说石叔叔很坏,抢走了他的妈妈,破坏了他的家庭,可石叔叔待他很亲,天天“儿子儿子”的叫,好像真是他的儿子似的。而爸爸说他是假惺惺,虚伪,没安好心。唉,大人们怎么那么复杂,小全一想这些头就痛。
这天早上小全醒来已经七点多了,家里一片宁静。石叔叔是出去锻炼了,可妈妈怎么也不在家?杜烟柔怕石映山行动不便摔倒,在他锻炼的时候都叫小全陪着。小全奇怪今天怎么没有叫他,他就去公园找石映山。
今天好大的雾呀,公园的假山和树木,若隐若现,显得飘摇而神秘。小全行走其间,好像置身于恐怖电影里一样,说不定从哪个阴影后面就会蹿出什么怪物。忽然,他看到一个背影从一簇树影下跑出来,跑着跑着就消失在浓雾里看不见了。小全觉得那个影子好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小全绕了大半个公园,把石叔叔常去的几个地方都找遍了,也没看到他的人影,心想他可能已经回家了,就出了公园往家走。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看到蓝精灵来找他上网,禁不住他的撺掇,转身去网吧上网打游戏了。等他晚上回到家中,家中还是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给妈妈打电话才知道,石叔叔摔倒住院了。他赶到医院,石映山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喊他叫他,没有丝毫反应。
几天后石叔叔死了,小全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说难过,也不是很难过,每天就是懒懒的,什么也不想做。大人们真是无情,妈妈这么快就把石叔叔忘记了,诊所又照常开业了,她每天依旧打扮得光鲜亮丽,和来看病的人和新聘请的医生有说有笑,好像石叔叔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小全也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每天他的脑海中都会出现公园里那个消失在雾中的身影。妈妈说石叔叔是自己摔倒的,可医院里的人说是被人打倒的,是谁把他打倒的?为什么要打他?蓝精灵又来找他去网吧打游戏,他还是不想去,这是他第三次拒绝邀请了。蓝精灵不解地说:“唉,他又不是你的亲爸爸。”连拉带拽,把小全拉进了网吧。
打着打着,小全忽然停住了,他问蓝精灵:“你说如果摔倒,会不会把头顶摔个大包?”
蓝精灵想了想了说:“不会吧,谁摔倒了?”
小全在游戏中看到被自己“杀”死的人,倒地时没有头顶着地的,那石叔叔怎么把头顶摔个大包呢?看小全心不在焉,蓝精灵也没了兴致,二人走出网吧,在街上闲逛,一直逛到晚饭时分才各自回家。快到家门口时,见吴叔叔和妈妈一起走出来,二人亲昵的样子,让小全看了很不舒服。看到小全,杜烟柔说:“饭菜都在桌上呢,你吃完饭把碗洗了。”说完和吴来业并肩而去。
小全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忽然打了个寒战:吴来业的背影,怎么那么像公园里那个消失在雾中的身影啊!
蓝精灵听小全说完,笑了:“别瞎想了,咱们小孩不管大人的事。”
可小全还是禁不住想,做梦都在想。在梦里有时看到石叔叔手捂着头顶说“有人打我”。有时看到吴来业从他面前过去,跑着跑着就不见了。这天吃早饭时,小全向妈妈说了他的梦,在说的时候他把梦的碎片和自己的想象连缀起来:“我梦见石叔叔了,他说他被一个人打了,打他的那个人是吴来业。”
杜烟柔听后僵住了,她送到嘴边的汤匙停住了,汤洒在前襟她都不知道。小全提醒她:“汤洒了!”
假如她不是医务工作者,她会真的相信是石映山冤魂不散给她儿子托梦。她很快回过神来斥责道:“别胡说八道,好好吃你的饭!”
这天蓝精灵慌张地告诉小全:“哎呀,你石叔叔真的是被吴来业打了,我听见我家那条胡同的人都在说。他们还说,还说……”
见蓝精灵吞吞吐吐,小全急了:“还说什么?你快说呀!”
蓝精灵说:“说,说你妈,跟吴来业是,是,是。”
“是什么?”小全急的冒火。
蓝精灵小声说:“是奸夫,淫妇。”
小全好像受到惊吓的鱼一样“嗖”地跳起来,给了蓝精灵一拳:“你放屁!”
蓝精灵委屈的捂着痛处说:“是他们说的,你打我干嘛!”
其实蓝精灵的这一拳挨的并不冤,是他把小全的猜疑和梦告诉了妈妈,妈妈加工整理后说给好姐妹,好姐妹又通过合理想象当作事实说给她的好姐妹,恰有好姐妹的好姐妹看到过杜烟柔和吴来业在一起逛街,消息再传到蓝精灵耳中的时候,就枝蔓齐全了。
虽然小全否认了蓝精灵的消息,但他不能否认的是妈妈确实和吴来业走得很近。经过冥思苦想,他认为事情可能是这样的:是吴来业为了逃债打死了石叔叔,而妈妈和吴来业好,所以即使她知道也不会说出去。
从此小全走在街上,总会觉得有人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地说:“看!这就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她跟……。”他因之害怕出门。可是这些天蓝精灵也不来找他了,给他打电话,不是支支吾吾说有事,就是说妈妈不让他出去。小全想,是不是他妈妈不让他跟我玩了?闲得无聊,小全就在家中上网,可鬼使神差的,屏幕上尽跳出些什么奸夫淫妇合谋毒死亲夫呀、出轨丈夫制造离奇车祸杀妻呀等等消息。他赶紧关闭显示器,拔掉电源,从此网也不敢上了。
他给爸爸打电话,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他,爸爸在电话里震耳欲聋地叫着:“他活该!他遭报应了!”小全立刻挂了电话。
又是一个大雾迷漫的清晨,杜烟柔叫醒小全起来吃早饭,他霍地坐起来问妈妈:“石叔叔去公园锻炼了吧,我去找他。”说着急匆匆穿好衣服就出去了。杜烟柔怔了一怔,以为他又做梦了,也没在意。可是直到晚上,小全也没有回来,杜烟柔又以为他去网吧玩了。一连三天不见小全的踪影,她才意识到出事了。
小全失踪了。
比小全失踪更让杜烟柔难以承受的是吴来业抛弃了她。当她看到一个妙龄女子挽着那个帅哥的手臂迎面走来时,她崩溃了。她不记得当时她打了谁,只记得吴来业将她推倒在地,临走还骂了一句:“癞蛤蟆”。谁是癞蛤蟆?是她杜烟柔吗,是呀,她比他大了八岁,那他是天鹅喽。天鹅还欠着癞蛤蟆的钱呢,可是面对来讨债的癞蛤蟆,天鹅把手一伸说:“拿欠条来!”没有欠条,当时两个人正如胶似漆,不分彼此。当时杜烟柔也知道这个采花高手还有其他女人,但是吴来业赌咒发誓只爱她一个,她才是他苦苦寻找的真爱,杜烟柔也坚信自己的魅力无以匹敌。于是石映山辛辛苦苦挣的钱就流进了吴来业的腰包。
不久,杜烟柔卖掉诊所离开了这个城市,吴来业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