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22岁,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
“学姐,我要是你,走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我前几天遇到一个比我小三届的高中校友这么对我说。
我就读的大学,在S城,是一所挺好的重点大学,我是该大学的师范生,入学前签了师范生协议,需要回生源所在省中小学从教十年。
很多人,尤其是年轻的朋友曾经小心翼翼地问我,“你怎么成绩这么好,还要回去当老师?是你家里人的意思吗?”
我从前年轻气盛,总是嘴硬,半开玩笑地回答:“我自己想要当老师的,我想要改变中国教育的桎梏。”
别人看我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自然也不好多说,尴尬着鼓励我几句就作罢。
说实话,我们这代人,对教师这个职业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感,有点宁死不从的味道。我在高考完报志愿的时候,也在心里不舒服了一阵儿。
我高中的物理老师说,“咱们班,只有倒数五名的同学,估计会愿意回来当老师。我们以前都是在L大学招老师的。”L大学是我们本地的一所三流大学,也正是这样的一些话在我心里有了一些触动,我觉得如果我做老师,一定不会对我的学生说这样的话。
然而,似乎我虽然高考考了班里前几名,但还是坐实了倒数五名似的。
纵然世态炎凉,为人师表的人,也该对学生示以美好,授以希望。
我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没有多么无私伟大,也没有人强迫我,只是一个亲戚建议我报B师大,我觉得当老师也挺好的,我才去了解师范生这方面的信息。
其实,现在进入教师队伍事业编是一件挺困难的事情,不像我们当初年少无知不耻的样子。
我去学车,认识了一个姐姐,她问我毕业做什么,我回答做老师。她蹙着眉头对我笑笑说,“挺好的,不过现在教师队伍饱和了,等你毕业了,估计不太好就业。”
我毕竟年轻,心里一下子不高兴起来,便告诉她,“我工作已经签了,就在本区。”
她立即说,“是你家里找人托关系吗?”
这样的回答,我没想到。我心里一下子觉得很悲哀,是不是在这样一个三线城市里,除了托关系走后门,就没有别的出路。我回了她一句,“因为我们学校挺好,所以本科师范生毕业就业也挺顺利的。”然后走开,心里清高而且幼稚地认为,我和这种人没有话说。
我有时候也怀疑,我是不是应该像我的同学那样,用尽全身力气留在S城,哪怕房价再贵,地铁再挤,雾霾再严重,拼命证明自己是靠才华吃饭的。
然而,我选择回到家乡的三线城市,没有关系和靠山,用微胖的单薄身躯向当地的关系户宣战,然而还是免不了被误解。
我想过回母校,我去问了高中的语文老师,语文老师的口气有些轻慢,“珉儿,你不知道,咱学校这几年都只招研究生了,你就不能努努力考个研吗?”
于是我再一次解释起我们的师范生政策,“我们学校是教育部直属的师范院校,这六所高校的师范生签了协议,本科需要回原省从事中小学教育至少十年,不得考脱产研究生,毕业一年后申请免试在职教育硕士。”
我又补了一句,“我不是非要回母校不可,这也不是我的第一选择。”
语文老师的口气顿时变了,说不上来的谄媚和虚伪,和我高中时期记忆里那个不拘小节的豪放派男人不同了,也许世界原本就不是我们年少幻想的那样。他说,“你说的这个政策,我还真不太了解。唉,现在这个社会,你不懂,让你家里找找所有可以动用的资源吧。”
我家没有背景,迁居此地十年,父母在私企工作,这里连亲戚都没有,没什么人可求,可是我自负而又自卑的拥有我所持有的所谓才华。
今年,就业确实不景气,我一路生气上火,最后还是把工作定下来了,签了本区教育局的初中。
我其实再不承认,也是一个心气很高的姑娘,我一直觉得我可以进本市最好的高中,可是今年全市高中没有我这个学科的名额。
当我看到招聘计划的时候很绝望,我努力考上好大学,努力在大学四年把简历填的漂亮,然而最后没有地方接收我漂亮的简历。我给市里教育局和学校打电话反复自荐,人家都表示爱莫能助。
我在S城初冬的雨里淋着,给老校长的铜像撑了一中午的伞。我以为,我会进重点高中,可是现实还是给我一记耳光,我以为只能是我以为。
我给我的几个好朋友发消息,我是应该委曲求全回去教普通初中还是狠下心来违约考研。
他们的回复也都千篇一律:我听到这个消息,也为你感到遗憾。其实我觉得教初中和高中没什么差别,如果你要考研,我也支持你,珉儿加油么么哒。
我花了很多天想,是不是我一开始就是错的,其实没有人保证我能进重点高中,只不过往届来看概率比较高,都是有风险的。我可以选择现在放弃既有的一切,把别人眼里的稳定和幸福砸的粉碎,去冒险,相信我也可以考上更好大学的研究生,看似风光的留在S城。
可是,我始终还是对现实可耻的低头了,我的一个学长说的很对,一个当初选择师范的人,其实都是内心比较求稳定的,大多是缺乏冒险精神的。其实,现实没有给我太多的选择,我的生长环境决定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自卑而且自负。
我希望我可以用我自己微薄的力量改变这些,希望我的孩子和学生不会成为我这样缺乏勇气的人,哪怕真的世事险恶,我也希望可以给他们示以美好,授以希望,让他们知道是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使生活更美好。
我入大学的第一天,学校的书记说了一句话,我一直记得,他说,“我希望你们可以成为卓越的教育家。”当时着实打了一记鸡血,不过现在想想,哪怕我一辈子只是一名普通的初中地理老师,我也可以略尽绵薄之力去把教育变得好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我见过很多不同的老师,我相信所有人都有各自的感触,我有过一个老师一心想要升职,对学生毫不关心,其实学生能够看出老师是不是喜欢学生的。我也见过一心怂恿我们出国,离开国内如此环境的老师。我不喜欢,母国若是衰弱,个人在国外再风光也受人歧视。我希望我可以做出改变,哪怕改变一个孩子。
很多人,年少的时候都是陌上红尘最有才华的公子,然而时过境迁,他们经历世事沧桑,也许会变成再庸俗不过的胖大叔。最可怕的是违背初心,最终成为自己年轻时最厌恶的那种人,我希望我可以坚持自己。
我有一个研究生毕业在S城工作的学长,月薪1万+,他签了工作一直不敢告诉他爸,因为他出身军人家庭,家教很严,他父母希望他考公务员。有个哥们儿说,“其实说不定你告诉你爸你月薪多少,他就会支持你啦。”
学长无奈地摊开手说,“我爸觉得那样挣再多钱都是在给别人打工,当公务员他才觉得脸上有光吧。”
我有个闺蜜,她一门心思想要留在S城,哪怕没有对口的专业,没有可观的工资等等。她觉得朝九晚五挤地铁,很有奋斗的感觉,朋友圈里也有作为上海人的优越感。
我们师范生如果不回生源地,还有一个选择,是去配偶所在地。所以听说以前有学姐当时不情愿报的专业,想要留在S城,又不愿意违约赔钱,所以嫁给当地一个老光棍把户口迁到S城。当然,这就太极端了。
过去,我们都深恨父母想要把我们留在家乡,做公务员进事业单位,我们觉得那是多么恶俗,多么虚荣的行为,觉得自己满身抱负无处施展,算是靠关系后门。可是,现在呢,拼命想要留在大城市,哪怕还是没有对口的工作,也还要虚与委蛇,还要留下来。会不会是属于我们这一代的新的一种虚荣呢?
其实,趁着还年轻,无论选择怎样的生活,不背弃理想,靠才华吃饭,都没有错。无论在S城,还是在家乡。
我没有想要贬低奋力要在大城市生活的人,我是很羡慕的,只是我缺乏那样的勇气,我实习的时候挤一个多小时地铁,早上快速把早饭的烧卖塞进嘴里,就飞奔去地铁站,晚上回到学校磨破了脚精疲力尽。
我也喜欢S城,各种文艺的展览,各种雅集,大牌的店,可是确实负担生活太辛苦。我,胆怯了。
我有一个朋友,法语系的美女,S城人,会弹古琴跳舞,文艺的不得了。她工作签在银行做客户经理,待遇也不错,足够让人羡慕。她对我说,“简直不敢想象,工作以后我可能没有时间跳舞弹琴,就要每天给人推销理财产品了。”
我想,我回了家乡,可以早上六点多起床,临一页字帖,不用匆匆赶地铁。上班去给学生讲山川河流,把课堂变得活泼。晚上下班回来弹筝或写文章,似乎也不错。我希望可以凭我的才华,成为文章写的最好的地理老师,地理最好的写手。
我跟我很好的学姐说了我的想法,她说,“无论在哪里,都不要丧失奋斗的情怀。”
祝福所有奋斗着的人,所有靠才华吃饭的朋友,哪怕在三线城市也可以过自己喜欢的生活,面朝大海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