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拎着行李箱从县城开往镇上的中巴车里走出来,在双脚跨出车门的那一刹那,一股桂花的香气扑面而来,让我倾刻忘了这一路上长途颠簸的疲劳,张口嘴,贪婪地呼吸着故乡清新而带有香气的空气。其实,不用抬头四处打量,我就知道,这浓郁的桂花香肯定就来自学校门口那两棵丹桂树。二十多年前,我和秀秀背着帆布书包经常跑到这两棵桂花树下玩,踢毽子,跳绳,玩得不亦乐乎,天都快黑了才匆匆忙忙地像两个疯丫头似的往家里飞奔。
掏出手机,我拍了几张桂花树和教学楼的照片给秀秀,通过微信发给她,照片中的两树桂花开得热烈,那些金黄色的桂花,虽然单看一朵只有米粒般大小,但是,它们却好像是奉了什么神秘的指令似的,抱着团一起开放,就那样亲密地簇拥在叶片稀蔬的枝条上,仿佛透过照片都能散发出浓浓的香味来。
照片发给秀秀,过了二十多分钟她才问我,这是那儿的桂花树,我反问她,难道你不记得这两株桂花树了,她回我,忘了,也不认识了。仔细想想,她应该真的不认识了,二十多年的光阴,当年那两棵桂花树的树干仅锄把大小,而现在,都长得比碗口粗了。只是,二十多年的时光,关于故乡,秀秀所不认识的何止是这两株桂花树,从当初离家到现在,她回家的次数,不仅屈指可数,而且,每次都来去匆匆,没呆上几天就走了。故乡的好多人她都不认识了。
贰
吃完午饭,我和妈妈还没来得及收拾碗筷,刘婶就拄着那根拇指粗的斑竹拐杖,气喘吁吁地从台阶上往屋里走来,我看她步履艰难的样子,赶紧跨出门槛去扶她。
虽然仅仅是一年时间没见到刘婶,但我发现她的腰比去年弯得更厉害了,她若不仰起头的话,我根本就看不到她的脸了。满头的银丝用也被剪成了短短的男式发型,身上一套浅灰色的衣裤套在她干瘦的身体上显得有些肥大,而脚上穿的那双黑色的老北京布鞋,前面已裂开二指宽的口子了。我搬出椅子叫她坐,可她只盯着我看,不肯坐,妈妈告诉我,刘婶的前几个月就被诊断出患上了老年痴呆症,现在越来越严重了,前两天刘叔从地里回到家,可能是因为中暑,坐在矮凳上不知咋地就晕倒在地上,当时刘婶就坐在旁边,她竟然就傻傻地坐在旁边看着倒在地上的刘叔,也不知道出来叫人。待刘叔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在地上足足躺了半个小时。看着她直勾勾地看着我,我知道,她肯定已不认识我了,想着去年回家,她还一个劲地往我手里塞南瓜籽,可今年,她竟然都不认识我了,心里不免有些唏嘘,难过。
慢慢地扶着刘婶坐在椅子上,我告诉她,我就是那个从小喜欢赖在她家吃饭的小玉,可她听了还是茫然地摇头,后来我妈过来告诉她,说我就是那个打小和她家秀秀一起玩耍一起上学的小玉时,我看见刘婶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慢慢地有了一丝笑意。我想可能是妈妈刚刚提到了秀秀的名字,唤醒了刘婶的部份记忆,这不,妈妈的话刚落音,她便用那只骨瘦如柴的手抓住我的衣服回我:
“你看到我家秀秀了吗”
我点点头说我见过秀秀。这下子,刘婶如看到救星似的央求我:
“你叫秀秀快回家,回家来我做糍粑给她吃。”
叁
二十二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丹桂飘香的季节。比我小两岁的秀秀说什么也不去学校上学了,非要跟着我去广州打工。
本来我们打算八月十二就动身去广州的,可刘婶却不肯,她讲眼看就到中秋节了,说什么也要按照家乡的风俗,吃了糍粑才出去,而且,她知道秀秀最爱吃糍粑的。
那天,刘婶心急火燎地背着几十斤糯稻去村上的加工房磨米,可不巧的是那天打米机坏了,不能加工,刘婶只能回到家跑了几家才借了一升糯米。糯米借回来后,她就用水淘净并泡好,第二天早上天不亮就起来用瓦甑子将糯米蒸熟了。当秀秀把还在赖床的我硬拖至她家时,刘婶和刘叔已经在用两根一人多高的竹棒,在一个专门用来打糍粑的石制的粑糟内打糍粑了。只见刘叔和刘婶一人手执一根竹棒,有节奏地用竹棒去捣熟糯米,那些开始还是一粒粒的糯米饭,不一会工天就变成被捣成一团了,而且,他们每拨一下竹棒,那糯米团就会发出一声声”滋滋”的响声。
看着那被捣得越来越细的糍粑,秀秀馋得直咽口水,不断地叫她爸妈收起竹棒别打了,我们都知道,秀秀这个大馋猫,最喜欢吃热糍粑了。不过说真的,不光是秀秀喜欢吃热糍粑,连我也喜欢吃,扯下一坨糍粑,沾上白糖和炒得香喷的黄豆粉。吃起来真的是过瘾。
待我们吃好了热糍粑后,刘婶将剩余的糍粑沾上一点点面粉,将它圧成一个个圆圆的,碗口大的糍粑,待我和秀秀临走时,悄悄地装进秀秀的行李袋中,只可惜,当我们经过两天一夜的火车后行程到了广州,回到厂里整理行李时,发现那几个粑粑都发霉起红点了,可秀秀硬是舍不得忍,去老乡的租房里烧了一盆开水洗净后用油炸熟给吃了。
肆
在外上了两年班的秀秀,和厂里面一个来自贵州凯里主管好上了,等到刘婶知道这事时,秀秀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尽管有万般不舍。她也只能默默地把泪水咽回肚里,将女儿嫁到了千里之外。
出嫁后的秀秀很少回娘家,因为她结婚没多久老公就患病了,常年累月的要吃药,儿子和女儿的学费以及一大家子的生活开销全都压在她肩上,前些年她打电话给我说在家实在撑不下去了,我又把她叫到广州,介绍她进了我们那家厂。好几次我想让她和我回家来看看,可她总是说等有钱了再说给推辞了。
听着刘婶不停地在嘴里念叨秀秀回来,秀秀回来,我拿出手机给秀秀打了个视频电话,可手机响了三十秒,她都未接,只是给我回了一行字,说现在在上班,不空接。我不甘心,拨通了秀秀的电话,电话接通后,我忍不住哽咽着对秀秀说对道:
“秀秀,你妈现在在我家,她让我捎话叫你回家吃糍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