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星河爱流云
一、初醒
万历四年十月的江陵府,繁华更胜往昔。街市繁荣,百姓安乐,可谓一派海晏河清的盛世景象。
作为江陵府最负盛名的酒楼“雅人居”,每到饭点,总是人满为患。一楼大堂一波未去,一波已经抢先坐下。本是殷实之家,平时颇为讲究之士,此时,也如同街边妇人般不讲礼数,不顾桌上的狼藉杯盘了,坐下后,方坦然甚至有些自得的向后来者歉意的拱拱手,后者无奈,只能继续等待或嘟嘟囔囔着离去。
而二楼则显得安静多了。二楼是一个个的雅间,用精巧的苏绣屏风隔开,自成一体。坐在其间,悄然谈笑,互不干扰,是官绅富商谈天议事的绝佳宝地。只是二楼需要预定,且要提前一旬,否则便只能拖后了。
三楼则只有四个包间,分据东南西北,以梅兰竹亭命名。每个室内摆放着一张七尺径直的红木大圆桌,墙上挂着名人的字画,窗前则摆着小几,藤椅,可用来品茗对弈,好不雅致,可谓低调的奢华。
三楼的包间,平时宁可闲置,也不对外开放,只有豪绅权贵方能预定设宴。即使这样,雅人居的三楼,也不曾如今日这般静寂无声。只因三楼四个包间已被人连续包了三天。
今个早上曾有江陵府的同知,想在此设宴款待京城下来的同年,派管家预定,却被告知被人包了三天。管家正准备闹上楼之时,却被老板一把拉住,悄声告知是张府三公子,管家愕然,哪个张府三公子?
老板抬手上指:“还有哪个张府?”话语中不觉强调了“张府”二字。
管家恍然,连忙掏出一把银子塞给老板,急忙打道回府,报告老爷,同知老爷听后,狠狠的抽了他两个耳光,又亲赴“雅人居”,想上三楼,却为僮仆所阻,只能黯然告退。
同知老爷离开后,一楼顿时哗然,却又一下子低下声来,似乎担心惊扰了楼上的张公子,只是私语不断。
有外地客人不解,便拉住小二,悄声问询张府三公子何许人也?小二有些鄙夷的看了看客人,正要离去,客商急忙塞上一把铜板,小二这才转怒为喜,悄声对客人耳语道“是张首辅家的三少爷”。客人这才惊觉,原来是这般了不得的人物,便低下头吃起了饭,却又偷偷竖起耳朵,请食客们的闲聊。
“听说张阁老家的公子皆中举了,是在设宴庆祝吗?”
“那是二少爷,楼上这位三少爷落榜了。”
“可惜了哇!”
“怎么了?”
“要说这位三少爷,虽然是阁老之子,但却没有纨绔之气,一心好学,文采出众,听说最得首辅大人喜爱。”
“那怎么会?”
知情者向四周看了看,见无人注意,便对旁边的朋友说:“我家的远房表兄在张府做事,听他说秋闱之前,三少爷就有发寒之症,是拖着病体进考场的。你想,那考试,一连三场下来,就是好人,也得几天休养,何况是病人呢?三少爷三场下来,几乎去了半条命。听说京城的太医都赶来了,这才救了回来,这也就是阁老家,要是一般人,可就悬了!”
“那是那是,若不是阁老,我们江陵人,哪个过得这般夜不闭户的好日子?集善之家,必有余庆吗?”
……
此时在三楼的兰亭,正对南大街的窗前,站着一位丰神俊朗的年轻士子。他光洁白皙的脸庞,如雕刻般棱角分明,英挺的鼻梁下是厚薄适中的淡红色嘴唇却带着一丝惆怅,而本该亮如星辰的眼眸,却是罩上了一层轻云、迷茫,甚至有些无措。这就是众人口中的张三公子,首辅张居正家的三公子,懋修少爷。
只是窗前的这位,却是满心苦涩。因为,此时在他的形魂之外,却多了一份来自21世纪一个叫张云修的年轻人的意识,此时他分外的惶恐,不知自己该叫云修,还是懋修。当三天前,他从昏迷中醒来时,这个问题便一直困扰着他。
云修是大地震的遗孤,大学毕业后,便在一所中学担任语文老师。也许是特殊的经历,让他更为注重家庭。所以,只想攒钱买房,然后老婆孩子热炕头般的度过一生。虽然平淡,对云修来说,却是最大的幸福。
工作,只求尽心,生活,但求顺心,不苛求别人,也不轻待自己。却不想一次见义勇为,自己却丧生于歹徒的刀下。魂魄却跨越时间的长河,逆流而上,进入了病弱的士子身中,一番争夺与融合之后,一睁眼,却已物是人非。
云修还是云修,他清楚的知道生活于钢铁丛林中的奋斗与艰辛,快乐与肆意;云修已不是云修,因为他的脑海中多了一段属于懋修的烙印,记得自己二十多年来所有的过往,感受得到拥有过的所有情感。
“庄生晓梦迷蝴蝶”,年轻的士子叹了口气,嘴里轻轻叹道:“无论是云修,还是懋修,不需深究了,既然有幸相遇、相融,那就云修是我,懋修也是我!”
看着窗外古色古韵的街市,不知是该庆幸自己穿越于显宦之家,再也不用为衣食而劳碌,还是该懊丧,从此平淡生活也不可能,该为生存而努力了。是的,在三天前神魂融合之后,云修知道现在是万历四年,自己是张居正的三儿子时,便明白了自己今后不再是为生活去忙碌,而是需要为生存去奋斗了。
既然心为形役,那就只能顺从命运的安排,今后以张懋修来安身立命吧!且看能否改变既定的历史,让这一世的亲人,不再如史书所载那般凄惨。懋修本是迷茫的眼眸中闪过一道精光,整个人一下子鲜活起来,这一刻,周身暖意融融,头脑神清气爽,云修完全融合了张懋修的一切,或者张懋修接受了云修的一切。
“我,是张懋修,字子叔。”张懋修握紧拳头,语气低沉、坚定的对自己说。
“张驰,你进来。”张驰,已经15岁了,是家生子,他的爷爷是府里的二管家,前不久才被安排过来,担任懋修少爷的书童。之前的书童辛棋,因为没有照顾好三少爷,被老太爷发卖了,而当时懋修正在昏迷中,无人为辛棋求情,懋修现在虽已清醒,但木已成舟,只能徐徐再做安排了。
张驰推开门,走进来,恭敬的说:“三少爷有什么吩咐?”
“你去告诉老板,让他准备几道下酒菜,再带上这最好的酒,我们回府。”
认清了现实的懋修,这才认真仔细,又满是好奇的看着这以前只能在电视剧中看到的古代城市。
呈现在眼前的街市,并非青灰之色,而是一片灰黄,街上铺着的石条上落满了尘土,因好久不见雨,踩上去,便溅起阵阵土尘。然而这种双脚踩在地上的感觉,却又带来了再真切不过的体验——我还是我。
张懋修用力的踩着脚下的街道,一下又一下,由最初的忐忑、小心,到之后的急促、重实。哪怕飞扬的尘土掩盖了黑色的绒布鞋面,哪怕路人看傻子似的围观嘲弄,哪怕张驰担心忧虑、焦急的提醒,都不能让张懋修停下脚步。就这样一路向前,一副明朝版的《清明上河图》就如此扑面而来,令人震撼。
街道两边大多是两层的木楼,偶见三层的楼阁掩映其间,在那突兀横出的飞檐间,挂着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大多是酒楼,茶馆,当铺。古色古香,颇有闹中取静的雅致。街道向东西两边延伸,一直出了城门,到了较为宁静的郊区,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很像现代的夜市,东西琳琅满目,叫卖声此起彼伏,一下子多了些生活气息。街上行人不断,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牛车送货的,还有低着头不时偷眼四望的良家妇人,当然也少不了脸带邪气的不良少年,穿行其间。
眼望着大明江陵府城的繁华与喧嚣,心头没由的一喜,又是一叹,“一城繁华半城烟,多少世人醉里仙”,江陵,这座美丽的古城,因一人而兴,也终将因一人而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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