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年的圣诞节，远群心底那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又阵阵作痛。也许，人生就像一条河流，上游的浑浊，必然会影响下游的清澈。尽管过去了一年又一年，但远群内心不愿触及的伤痛却永远定格在九四年的圣诞节。
清楚地记得那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北风呼呼地刮着，整个冬天难见太阳。不过，远群的心情不受天气影响，因为她就要升级做妈妈了。就要迎来自己第一个孩子，哪个女人不是满怀期待和喜悦呢？
本来预产期是元旦后，可远群肚子里的宝贝迫不及待想来到这个世界，在圣诞夜出生了。
她清楚地记得，那一晚寒风凛冽，天上还飘着小雪花。后半夜阵痛开始，婆婆吩咐丈夫去叫本村的接生婆。
阵痛一阵比一阵密集时，接生婆也赶到了。在有经验的接生婆帮助下，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孩子降临了。
远群顾不上疼痛想问是男孩还是女孩时，她听到了婆婆深深的叹息声。接着婆婆走出去，继而她听见婆婆和公公问丈夫：“又是个丫头，要还是不要？”
“我肯定要了。”远群听见了丈夫不容置疑的声音。那一刻，她明白了，自己生下的是女孩。在计划生育如火如荼进行时，农村里生女儿是不受待见的，很多人为了可以有机会生儿子，第二胎生了女儿不是丢弃就是活活弄死。想到这，泪水溢满了远群的眼眶。
到底还是尝到嫁给离婚男人的苦头了。想当初，父母苦口婆心地劝说，竭尽全力地阻拦，远群为了自己认为至高无上的爱情，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丈夫，尽管他结过一次婚，还有一个女儿。
远群还没来得及体会做母亲的快乐，女儿就要被遗弃，孤独无助的她每天都泪流满面，完全顾不上坐月子哭泣对身体不利。
为了香火，公公和婆婆到处打听有没有人家可以接受这个来得不合时宜的女儿。最终公公和婆婆如愿了，他们终于打听到在两百公里外的一个山旮旯，因为地处偏僻，计划生育相对松散，他们那里很多没有女儿的人都想捡女孩。
就这样，才出生十天的女儿被送走了，尽管远群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舍都无济于事。
2
每每想到送人的女儿，远群都会在夜里无声地哭泣。幸好，收养女儿的那家人允许两家来往，各自留下了地址。在那个年代，要想联系，完全靠书信往来。
通过写信，远群知道了收养女儿的是一对五十出头的夫妇，他们生了五个儿子，就想要一个女儿，这次圆梦了，他们表示一定会把远群的女儿当掌上明珠养育成人。
那以后，远群在每个想念女儿的夜里，就把思念一针一线地编织进给女儿的毛衣里，不知疲倦地编织了一件又一件颜色各异的温暖牌毛衣寄给女儿。
担心没有母乳喂养的女儿缺乏营养，远群只要手上有点钱了就买来牛奶给女儿寄去。尽管收养女儿的大哥大嫂说不要破费了，可远群还是乐此不疲地想把自己的关爱捎给女儿。
两年后，远群又怀孕了，十月怀胎后，喜生儿子。如果不是因为女儿送了人，有儿有女，可谓非常圆满了。可是，女儿，始终是远群心底永远的痛。
又是圣诞节，又是女儿的生日。远群总是只能从一封又一封的书信中了解女儿成长的点点滴滴。
在女儿五岁半那年夏天，远群再也抑制不住对女儿的思念，决定亲自去看望朝思夜想的女儿。那一年到处山洪爆发，远群到了女儿所在的镇上，打听是否有班车进女儿那个村，得到的回音是那条山村小路被洪水冲坏了，已经两个月不通班车了。
可是远群执意想去看看女儿，镇上的人说，要进那个山村，唯一就是租摩托车。远群不知从何而来的胆子，三百元钱租了一部摩托车直奔女儿的村寨，据说如果是乘坐班车，二十元就可以抵达。
路上，四周都是延绵起伏的大山，大山里农林密布，十几里路的范围内荒无人烟。一拐十八弯的山路还满是泥泞，摩托车在艰难的爬坡。那一刻，远群心里担忧起来，如果这个摩托车司机是坏人，就是把自己杀了也神不知鬼不觉。
值得庆幸的是，摩托车司是好人，安全把她送到女儿的村寨，并帮忙找到了收养女儿的那户人家。
尽管远群想过千万个见女儿的场景，结果还是和她想的大相径庭。对远道而来的远群， 女儿的养父母热情地招待着，但女儿则躲在养母的背后胆怯地望着远群，远群伸出手想抱一抱女儿，女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养父母耐心地向远群女儿解释远群才是她的亲生母亲。年纪尚小的女儿哭着说：“不，不是的，你们骗人，我只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
远群在那里住了一个星期，想拉近和女儿之间的感情，可是，事与愿违，女儿对远群的敌意分毫不减，最后远群带着遗憾回家了。
3
十一年后，远群女儿初中毕业了。她的养父母给远群来信说女儿不愿读书，要和许多厌学的孩子一道南下打工。虽然远群不想女儿过早走上社会，但是她觉得，自己仅仅只给了女儿生命，不能把她养大，更不能给她前途，有什么资格阻拦呢？
还有一个铁证的事实，女儿始终无法接受远群是她的亲生母亲，从她养父母的口里得知，女儿一直在埋怨，三姐弟，为什么偏偏要把她送人？
如果可以选择，远群也多么希望自己可以陪着女儿慢慢长大。如今，走错一步，步步皆错。
远群仍然每时每刻都默默地关注着女儿，可女儿依旧对父母把她送人耿耿于怀。
后来，远群断断续续在与女儿养父母的通信中了解到女儿恋爱了，男朋友是青梅竹马的同村人，他们情投意合。
经过了多年的爱情长跑，女儿在去年春节的时候结婚了。现在2017年的圣诞节又将来临，听女儿的养父母说，女儿就要做妈妈了。
隔着山，隔着水，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远群在心里默默地说：“女儿，祝你圣诞节平安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