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一年，大莫十八岁，刚刚高三。
在别人眼里，大莫是不务正业，不会读书，只会捣蛋坏事的不良少年。他顶着大人无法欣赏和理解的泷谷源治式的发型，上课睡觉，下课打闹，整天叼着烟，也被学校开除过，所有可以被定义为“坏孩子”的事情他都做过。
不过大莫一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眼前的头发是可以忽略掉一些人的眼神的，拳头也是可以让一些人闭嘴的。大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别人看自己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也懒得去想，好像在很久之前的某个时刻，自己就突然成了现在这样子。
有些夜晚大莫也会睡不着，睁大眼睛看着昏暗的天花板发呆，什么都不想，直到天慢慢亮起来。
大莫对自己的未来没有规划，不是有句话叫什么活在当下，吃香了，睡好了不就可以了，想他妈的那么多干嘛。大学是考不上了，那就去打工，多么简单的事。真不知道坐在教室前面的那些人上课一直抬着头，下课就一直低着头，卷子上的分数不知道是自己的多少倍，还整天愁眉苦脸地抱怨啥。
大莫也不是没有优点，但他在乎的东西，往往是别人无法理解的，甚至于不屑一顾。
大莫看得最重的，是义气。但凡我认你做了兄弟，你闯了再大的祸，我也愿意帮你去扛。这样的品质自然会受到众多男生的拥趸，他们终于有了一个坚实的靠山。当然，也多了一个推卸责任的最佳人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所谓的兄弟在学校里打架，统统用他的名号，处分也自然算在他的头上。大莫不是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也懒得听这些人在他面前阿谀谄媚，但他就是想这么办，可能是为了向别人证明自己很有种，也可能是为了获得一点别人注视的虚荣感。
哪怕那眼神里，少了他想要的崇拜，而多了些距离感。
纵使再被别人瞧不起，大莫还是觉得这样很帅，因为在边吃着方便面边看完所有古惑仔电影之后，他悟出了人生的终极道理，做男人就应该这样，活得风风火火，活得不计后果，这样才有意思。
2.
大莫又失眠了，躺在床上想着，可能高中过了就会好多了，外面的世界可能有他想要实现的梦想。一转身，发现外面的天隐约亮了，大莫叹口气，点上一根烟，翻身起床，今天有很重要的事。
当呼啸的警笛从大莫家门前经过时，大莫的妈妈刚从街上买菜回来，今天她特地早些起床，晚上要做顿好的给儿子吃。
看着警车闪烁的尾灯渐去渐远，她却莫名感到一丝心慌。
当几个小时之后一个警察来到家里说大莫因为参与群殴被拘留，让她去领人的时候，她颤抖着话都说不出来，虚弱地差点昏倒。
大莫为了一个刚认识的兄弟出头打群架，把人打得住了院，自己也落得骨折的下场，声势太大，最后惊动了警察，被请到了局子里。
大莫一点也不害怕，敢做就要敢当，他也不怕被警察教育，他从电影里知道了面对条子的时候一定不能害怕，要针锋相对，这样才不会被欺负。
但他看见母亲来接他时对着警察低声下气的样子，虽然不屑一顾得撇过头，心里却有别的东西在翻腾。下一秒看见母亲眼里的泪花和好像会马上失去他的极度忧伤和慌张时，心突然像打上了一个结，揪得眼睛生疼。
他低下头不去看。等到他调整好准备嬉皮赖脸应付过去时，脸上却突然火辣辣的疼，然后就看见母亲捂着嘴想要极力忍住眼泪的样子。他感到喉咙发紧，身体完全做不出动作，他低下头，想要忍住眼睛里好久没有出现过的东西。
大莫什么都不害怕，只害怕母亲为了他流泪。
大莫什么都不心疼，只心疼母亲对他的心疼。
等他终于收拾好心情准备安慰母亲，抬头却看见父亲冷漠到陌生的眼睛。
如果问大莫最想揍谁，那绝对就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
3.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好像突然就从大莫的生活里消失了。他不断期待着能像别人一样被父亲高高举过头顶，或者在上台领奖时不再只是看见母亲孤单的身影。
他甚至做过一个纪念册，记满了他人生中发生过的大事，第一次骑上自行车，第一次和妈妈肩膀一样高，第一次获得数学竞赛第一名……每一张照片都配上了他一笔一划写下的感受。大莫在一点点长大，照片中的脸从稚气走向些许成熟，旁边的字体也是一次换一个样子。
大莫幻想着等父亲回来看到这本纪念册的那一刻，眼睛里肯定会涌出以自己为傲的光芒，夸奖他，亲吻他，告诉他“做得真棒”。
不过，在这个世界上，许愿的人很多，上帝没法挨个实现，有那么多人心想事成，就会有更多的人事与愿违。
等大莫第一次长出胡须，第一次逃课，第一次打架，大莫还是没有等到父亲打开房门，带着最温暖的笑容拥抱他。
慢慢地，大莫意识到父亲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他也习惯了不去期待父亲回来的生活。奖状被扔进了垃圾桶，那本纪念册他放在了储存箱的最底下，塞进床底，想用身体的重量压住它，好让它不会在某个恼人的夜里偷爬进梦里。
大莫等了这么多年，想尽了在各种情况下与父亲见面的场合。但无论是哪种，父亲肯定会带着微笑，说他回来了。眼神里，是久违的想念和似曾相识的温暖，但绝对不是现在触手可及的冰冷和距离感，犹如一堵墙立在他前面，让他迈不开步子。
大莫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怒火，在心里发誓，如果他往前走一步，他绝对会揍他，管他妈的这里是不是警察局。可没等他上前，身旁的母亲却好似知道发生了什么，往身后看了一眼。
好像得到了宽恕般，母亲深出一口气，肩膀像是放下千斤重担似的猛然松垮，停止了哭泣，擦光眼泪，转身走出了警察局。
那个被他视作父亲的男人也跟着出了警察局，再没看他一眼。
4.
整个下午，大莫都窝在自己的房间，看着窗外天色的幻变，慢慢从淡钴蓝色变成耀眼的黄，绚烂的紫，血赤的红，最后归入到宛如他心境的灰。直到太阳的最后一丝光辉淹没在暮色里时，他才闻到了一丝饭菜的香味，然后声音才慢慢闯进了他的耳朵，是母亲在炒菜。
他只顾着自己，却没有去安慰母亲，大莫不禁为自己的自私感到失望和愤怒。他打开房门，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好像有好久没有闻过这么香的味道了，大漠真的觉得有些饿。
他站在房间门口，正好能够看见母亲围着围裙炒菜的身影，他突然感觉哪怕没有父亲，只有自己和母亲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以前的日子怎么过来的，以后也就怎么过下去。
大莫想去看看母亲的房间，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没有进过那个房间了呢。走到房门口，怕打搅了正在忙的母亲，他轻轻打开房门。
大莫露出笑容，以往的记忆冲进脑海，给他一种像是突然找到了丢失已久的东西的满足感。母亲的房间一点也没变，大衣挂在床边的衣架上，床单整洁得像是没有人躺上去过，房间里充满了衣服晒过一天才有的阳光的味道。
大莫在房间里走了几个来回，好像这样就能忘掉今天所有的不愉快。正当他准备走出房门时，却瞥见枕头下露出了红色的一角……
5.
大莫冲出房间，眼睛里充斥着怒火。
母亲已经端上了最后的一盘菜，桌子快放不下，房间里氤氲着食物的香气。母亲看到他从自己房间里出来，有点诧异，不过马上就绽开了笑容。
我做了很多菜，今天是你的……
大莫将手里的东西扔到地上，“啪嗒”一声响，吓得母亲一声惊呼。他冲出屋子，不顾身后母亲惨白的脸庞和带着哭音的呼叫。
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有江对面城市的光亮让他能微微看清身前的路面。大莫用尽全身的力气奔跑，像是要逃离这个城市，逃到一个太阳还没落下的地方，直到自己瘫在地上感受不到腿的存在。
好像这样才能好过些，能将脑子里的东西暂时抛开一会儿，哪怕一秒都好。
大莫仰望着天空，繁华的夜空上繁星一下一下眨着眼，好像是在嘲笑他的孤单。一阵风吹过，大莫觉得有些冷，已经入秋了，自己却穿着短袖就跑了出来，不免苦笑。
正当他起身时，他却听到了一点别的声响，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好像是哼着歌的声音。
大莫仔细听着寻找来源，最后在一棵树的后面看到有个女生在依着栏杆，对着河上的墨墨黑夜唱歌。
在这么冷的天气，那个女孩却穿着一袭白裙，如黑瀑的长发在微风的轻拂下微微摆动，最重要的是，大莫发现她没有穿鞋。
你的生日让我想起
一个很久以前的朋友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
他流浪在街头
我以为他要乞求什么
他却总是摇摇头
他说今天是他的生日
却没人祝他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握着我的手
跟我一起唱这首生日快乐歌
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
…
…
6.
女孩的声音很轻，但在这无边无际的黑夜与孤单里，每个字都深深敲在大莫的心里，带他回到从前的日子。这首歌他再熟悉不过，大莫记得，在他小时候过生日的时候，妈妈也会唱这首歌给他听。但他却一点不在意母亲的轻柔歌声，一直看着门口，期望着在某个时刻父亲会突然打开门进来，对他说生日快乐，哪怕没有礼物送给他。
渐渐地，盼望变成了失望，再跌进深深的绝望，最后索性遗忘。他不想再过生日，对这首歌更是唯恐避之不及，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听过别人唱过这首歌了。他也绝对想不到，再听到这首歌，会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
大莫渐渐从回忆的沼泽里抽离出来，却发现歌声早已停止了，眼前的女孩好像和他一样在发呆，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身影一动不动。
大莫想离开，他知道孤单的滋味，也知道在这种时候打搅别人是极其不好的。但他又止不住好奇，是什么情况能让一个女孩独自光着脚站在江边唱着生日歌。
大莫清了清嗓子，想借此引起女孩的注意力。果然，女孩的肩部一抖，转头和抬脚的动作同时进行，乌黑的长发慢慢在黑夜里消失不见。
在以后的日子里，大莫曾无数次回看过这个镜头，一帧一帧地播放，每一秒他都会感叹她的美，带着凄然的美，却在黑夜的帷幕中趋向圆满。
大莫觉得自己一生中做的最重要也最正确的决定就是那天没有转身离开。
等到女孩彻底转过来站在他面前，他才看见女孩的脸上挂着两道泪痕，皮肤被冷风吹得苍白，头发散落在脸上，娇美中带着一种凄然。
大漠的心瞬间被一种东西击中了，钝钝的，却又无比沉重，让他在一瞬间觉得不真实，仿佛要倒下去。
大漠看见过很多种眼神，记忆中父亲眼神中的温柔，母亲眼中常常有的害怕和担心，大人眼中的疏远和敌意，被自己欺负过的人眼中的祈求、不服甚至盛怒。但是大莫从来没有看过一种眼神，澄澈得像是山间清晨轻揉树叶的风，温暖得像是古城傍晚擦过窗沿的光。
哪怕只是这简单的一瞥，也足以掀起大莫心里从没涨过的浪潮。
7
每当大莫把小希紧紧抱在怀里，问她为什么在那天晚上会光着脚在大桥上唱生日歌的时候，小希总会笑，笑得眉眼弯弯，让大莫想用一生去抱紧她，但大莫从来没有听到过她的回答。
小希也问过大莫为何在那一天会出现在她的身后，大莫也不回答，只是刮一下她的鼻子，就是为了去见你啊。
8
大莫从来没有想过会在几天之后在学校里再次看见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一瞬间的恍惚和极度的惊讶让他以为自己是在做白日梦，因为他绝对不相信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发生。
毕竟，这次在他眼前的姑娘穿着鞋子，也没有在风中飘动的长发，而是换成了最常见的马尾。
大莫在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时间静止的感觉，刚刚下课，所有的人都像往常一样冲出教室。教学楼前方有片小竹林，竹叶刚好垂到二楼的窗前。那天的阳光出奇的明媚，但是并不灼热，也不刺眼，像是月光多了层阳光的暖，天空中没有一点云彩。空气中悸动着鸟儿的歌唱、生命的气味，和煦的风像是蜿蜒在天空中的河流，带动着空气中的一切向一个确切、隐秘又宏大的方向流过去。广场中央的国旗在头顶哗啦啦地响。
大莫从来不会去关注这些，他不过想去买一包烟。
然后他就看见了眼前的姑娘，穿着鞋子的马尾姑娘。
日后大莫曾无数次把这几秒的回忆从脑袋里珍藏的宝箱里拿出来，放在手心仔细触碰。
大莫想不起来有个成语叫一见钟情，不过大莫从那一刻就下定决心，或者说是一种直觉，他会娶眼前的这个姑娘。
9
大莫看着女孩在食堂里排队，走到最里面的桌子里安静地吃饭，然后到小卖部里买了两根笔芯。好像有人在冥冥之中推着他踏着女孩的步子，一步一步，还没等大莫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站在了自己教室的楼道上，而那个女孩刚刚走进隔壁的教室里。
大莫在那一刻才真正体会到人生的变化无常，谁能想到在那个最孤独的夜里遇到的人，那个能用眼神让他在一瞬间忘记所有痛苦的人竟然在三年里和自己一直朝夕相伴，只是隔着一道墙。
大莫一直站在楼道口看着女孩刚刚消失的门前，仿佛每一个下一秒女孩都可能会在那里再次出现，直到上课铃响，直到楼道里没有一个人，直到数学老师走过来敲敲他的背。
每个课间，大莫不再趴在桌子上睡觉或是发呆，而是去到走廊上欣赏风景，只不过这风景的焦点不是落群的大雁，也不是暖暖的夕阳，而是一个人。
小希偶尔会不扎头发，任由头发落在肩上，说话时会特别认真地看着别人的眼睛，偶尔会唇边一扬，露出淡淡好看的笑。每当这时候大莫总会心中一荡，瞬间觉得唇间的烟没了味道。
10
能够改变一个人的，不是失望，就是渴望。
大莫剪去了长长的头发，换上了利落的板寸头，因为总有女孩在他背后对他的头发指指点点，顺便也把裤子上的链条下了，甚至开始不再抽烟，只会在失眠醒来看见曙光的那一刻点上一根。
小希不仅貌美，成绩也是名列前茅，前些天的模拟考年级前十，市前一百，校里面都盼着她能考上北大为学校争光。而大莫还在为sin、cos、tan到底谁是谁在发愁。
大莫挠挠头，觉得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发奋学习，考不上北大，也要考到北京去，至少要离他近一点。
认识大莫的所有人都有幸见识到了一个人可以发生多么大的转变，在凌寒的冬天的早晨，早操时所有人都是一脸睡意和疲惫，懒洋洋地坐着动作。大莫也不做，而是聚精会神地背英语单词；在三色堇初次绽放花香的夜晚，在某个不知名的学校里，有两个教室里的灯还亮着，并肩伫立，像是一双看穿未来的眼睛。
灯下的人有不同的渴望，却做着一样的努力。
11
短短三个月，大莫的成绩像是X²的函数图像一样扶摇直上，虽说跟小希比还是两个概念，但好歹是能达到本科大学的标准了。大莫的母亲望着儿子是又高兴又心疼，只好每天都变着法地做营养套餐。老师以为是自己的说教打动了大莫，在办公室里四处宣扬，对大莫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大莫以前的手下们看着他不再管他们，有些人表示不屑依旧遑遑终日，有的人则试着翻开了还是崭新的数学书。
以前无聊的日子过得很快，不过大莫感受到的只有别人的恶意眼神和心底对自己的失望和怒意
现在充实的日子依旧过得很快，每天大莫在疲倦中闭上眼睛，一瞬间再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朝霞和对下一个明天的渴望。
大莫感觉心脏每一下的跳动，都仿佛发出春天竹子抽节的声音，内心在慢慢变得富足，生活也由冬天的灰白融化成春天的姹紫嫣红。
慢慢春花凋零了，太阳变得越来越高，树上的蝉和各种不知名的鸟儿开始弹奏起了交响乐。
12
后天就是奔赴考场的日子，教室里还是一如往常的炎热，角落里的电风扇仿佛知道就要迎来假期般开心地疯狂摇头，阳光透过树荫射进窗子，一点点的灰尘在光幕里闪着光。
教室里保持了一年的安静还是一如往常，班主任走向讲台，叮嘱最后的事项。
教室某个角落里传来女生的啜泣声，大莫回头，看着身后的黑板，他知道小希正在看着前方，而他好像能看穿这面墙，和她的目光相遇。
大莫多想，能有勇气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一句，加油。
哪怕混迹在巨大的人流中，哪怕她注意不到他的声音。
13
小希拿到北大通知书的第二天，收到了一封信。
署名大莫。
小希知道大莫是谁，以前是学校里出了名的混混，就在隔壁班，小希不止一次看见过他在走廊上抽着烟。
后来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就开窍了，发奋学习，甚至被班主任作为范例劝班里不思进取的人好好学习。
看完信，小希坐在房间里，发呆了一整个下午。
望向窗外，那遥远的地标和梦想，那巨大的人生和山河，横亘在现实和未来之间，让小希总是给自己包裹上刺猬的装，但她忘了自己只有一颗如兔子毛一样柔顺的心。
小希不是没有收到过爱意，不是没有过心仪的人，但阻断爱的，不只有距离，还有填满人生的缺憾。
在小希光鲜亮丽的人生和足以令任何父母在嘴里念叨的成绩之外，她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苦痛在借着复杂的公式和成堆的试卷去埋葬。
小希出生在一个美满的家庭，父亲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上班，母亲在离家最近的大商场里找了一个营业员的工作，所有的生活都是围着她在转。
小希从小就懂事，知道父母的辛苦，知道自己考出最好的成绩，就能让他们回到家能在疲惫的脸上露出微笑。
那就是她所有的动力和快乐。
小希的成绩从来没让他们失望过。在繁忙的学习之余，很多家务小希也是一并做完。母亲回到家总会露出抱歉又心疼的笑，父亲会感叹怎么舍得把她嫁出去。
而小希看见的，心疼的，是母亲眼角的皱纹每天都会多一些，父亲下班回家后的肩膀总是那么僵硬。
15
一只不知名的鸟划过晚空，带走一片灰，窗外的月光有点朦胧，有点温柔，
小希跪在沙发上，按着父亲的肩头，母亲在厨房里忙活，一声声切菜的声音让人安心。
爸，我不嫁人了，能一辈子跟你们住在一起就好啦。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
你们俩别腻歪了，快来吃饭。
小希的母亲站在饭桌旁，看着坐在沙发上的父女二人突然不知道说了什么又开始大笑，哭笑不得，只好继续走进厨房忙活。
小希突然从梦中惊醒，脸上全是凉意，她用枕边的纸巾擦干脸上的泪水，翻个身闭上眼睛，心里却知道这个夜晚不可能再睡着。
这个场景无数次跑进她的梦里，让她在梦里幸福一小会，却在醒来之后的慢慢长夜里痛苦不堪。
16
小希是在街角的那家店里看见这件裙子的，洁白得像雪，穿上它一定会变成世界上最美丽的公主。
父亲从她稍微留恋的眼神里看透了一切，第二天回家她就在桌子上看见了那件白裙。
她开心地手舞足蹈，告诉父母这是她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她也向他们许诺，明天一定会穿上这件衣服。
明天就是她的生日。
那将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她收到了最好的礼物，却没有想到老天硬生生在前面添下了最后这两个字。
小希得知车祸的时候，正在镜子前欣喜地看着自己第一次穿上这件白裙的模样。
再往后的时间像是一个黑洞，吸干了所有回忆，小希一点都不记得。只隐约感觉到那天的太阳特别刺眼，晒得眼睛火辣辣的疼，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令人作呕，惶恐不安。
等小希感受到身体周围的寒冷，等她的意识终于从无止境的黑暗里苏醒过来，刺眼的太阳已经换成了冰冷的月亮。
她身上只穿着那件白裙，光着脚，是一直没有穿鞋子还是在什么时候弄丢了呢，小希想不起来了。
17
泪水一直在流，止不住地流。
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和喧嚣，小希觉得此刻的自己与世界格格不入，前方道路茫茫，身后的灯塔却猛然崩塌，她没勇气再去走。
小希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也不想坚持下去，看着桥下翻腾的黑色的河水，脑袋里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你的生日让我想起
一个很久以前的朋友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
他流浪在街头
我以为他要乞求什么
他却总是摇摇头
他说今天是他的生日
却没人祝他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握着我的手
跟我一起唱这首生日快乐歌
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
…
…
每年的同一天，爸爸妈妈都会唱这首歌给她听，这一年她十八了，到了她长大成人，改自己做决定的时候，可她没想到会要自己一个人唱这首歌。
心中的想法越来越坚定，小希看着脚下的河，一瞬间觉得它并没有传说中的可怕，随着河流到无垠的前方，也许她能够找到自己的归属。
可是身后的一声咳嗽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小希慢慢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短袖的男生在看着她。
18
小希觉得眼前的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不是因为他的脸，而是他的眼神，仿佛透彻她的孤单和心慌，温柔中带着一丝坚毅，足以让她忘掉刚才脑中的混沌。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突然一声炸响，然后是第二声，小希看见那个男生的目光略略抬起，看向自己身后，眼眶稍稍收缩，露出淡淡的笑。小希也回头，眼前突然变得绚烂，五彩的星光在天空中迅速扩散开来，又马上消失。小希痴痴地望着这一幕，脑袋里的所有想法都戛然停止，内心仿佛有声音在告诉自己，不要想其他的东西，只需要珍惜这一刻的美就好。
等到最后一点的绚烂消失，小希才发现男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边，她转身抬头看他，他也转身低头凝望着她。
你好。
嗯，你好。
19
有些故事，总是在尽头来临后才会重新开始。
有些人生，总是在黑暗笼罩后才会日臻完整。
有些爱情，总是在倾诉孤单后才会心心相印。
TO小希：
很久很久以前，在古老的格洛特王国里，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格洛特王国里有一个巨大的沙漠，那里常年不下雨，干旱无比，不知道吞噬了多少人。
但总有胆大的勇士不惧死亡前去探险，在很多人失败后，终于有个人成功地从沙漠里走了出来，并带出了一瓶水。
那瓶水很神奇，洒在枯木上能让它长出绿叶，洒在沙子上能马上生出绿草。
人们纷纷跪倒在这位勇士和那瓶水面前，奉为神迹。
勇士号称那瓶水是在一条小溪中取得，而那条小溪就在大漠的中央，
时间过了很久，但那个故事仍然被所有人传说，吸引更多的人前去探险。
在古老的大漠中间，有一条不知道名字的小溪，纵使斗转星移，风吹日晒，大漠会一直把它放在心里，让它缓缓流淌，永不干涸。
BY大莫
20
在那个烟花洒满星空的夜里，
在那个小希失去所有的夜里，
在那个大莫疯狂奔跑的夜里，
小希站在生命的边缘，给自己唱生日歌，
那几分钟，孤独仿佛要吞噬她的人生，
可她不知道，从她唱第一句开始，
一个男孩就一直在侧耳倾听，
在她身后几米的位置，没有打扰，没有哭泣，
那是个同样孤独的灵魂，
他低声哼着的，是同样的歌，
那天，也是他的生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