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迷上抄《心经》。一是为了练习书法,二是为了调心。
书法练了好久,始终不敢写作品。不敢写的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是因为手抖,手抖是因为心虚。一笔下去,前半截还好好的,突然在一瞬间心里直犯怵,止不住的慌。也不知道慌什么,慌这一笔下去写不好,坏了整个字,一个字坏了整幅作品。
但也有很多时候慌不完全是因为怕写得不好,反正就莫名其妙的慌。在千万分之一秒的电光火石间,有一股颤栗的电流从心脏喷涌而出,透过全身传递到手臂,直奔指尖。然后手就不受控制,进而发现不仅仅手不受控制,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
这种感觉可以想象一下低血糖的状态。但低血糖只是生理上的抖,我这种慌则是由内而外的虚。虚则不实,所谓“真实不虚”,心里没有充实的东西,人就容易犯虚。整个人摇摇欲坠,笔都抓不稳。
抄《心经》对此非常有帮助。
之前抄过王羲之的集字版本,又练过赵孟頫的,都是行书。有好几位朋友几年前就让我给他们抄一幅《心经》,结果把行书版的拍照给他们看,他们说《心经》就必须是一笔一划的楷书。为此我就将抄经这件事搁置了下来,毕竟我的楷书功底如同我的心虚一样,不扎实。
两年后,偶然机会看到文征明的楷书版本,尤其喜欢,于是重新拾起笔墨练将开来。
文征明的小楷笔画简单,字体清秀,结构俊美,让我终于在苦于王羲之的“鬼斧神工”不得其法之时,找到自己最适合的摹本。关键文征明的字上手很快,容易成篇,对急于写成作品的我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不过,光有好的选择还远远不够。或者说选择并没有对与错,好与坏,选择之后的行为才是关键。世间任何事情都这样,抄《心经》也不例外,它只不过人生历练的一个缩影罢了。
《心经》的全称是《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摩诃”是“大”的意思。心量广大犹如虚空无有边际,亦无方圆大小,无嗔无喜,无是无非,无善无恶......写下“摩诃”二字,方知自己心量如此狭小,小得容不下细细的毛笔尖。以立锥之心,岂能写就摩诃心经?
《心经》有很大的魔力,非迷信,而是实践过后的感悟。初以为只是一笔一划的动作,抄得多了会发现,实际上是身心合一的磨练。书法讲求笔法的精妙,一笔一划,无不细致入微,来不得半点敷衍。所以《心经》强调用楷书无不有其道理,需要极致的耐心和定力。然而《心经》本身讲求大心,“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这个大,涵盖了色受想行识五蕴,而“五蕴皆空”,无时无刻都在发生着变化,变化即空。
所以矛盾就出现了。究竟是执着笔画的极致,还是归于“五蕴皆空”的平常心,抑或以空性来驾驭笔法?不抄不知道,一遍遍的抄下来,个中滋味无以言表。
之前尝试过写字的时候气沉丹田,气沉则稳,写字不飘,手也不抖。但这属于有意为之,这口气消失了,稳定的状态就难以为续。后来看雪漠老师的书,知道心气乃一体。少林武功也讲求心气,外练一口气,内修一颗心。所以心气相通,只靠憋一口气,这气无法通心,见不了真功夫。
如何心气相通,我不敢大放厥词,但抄经的体验给了我一些启示。特别是我经常写错、写漏的几个地方。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之后,我常漏掉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表明我仅仅是理上明白“色”和“空”的无二无别,却没能真正往心里去,更不能执行到行为中来。否则这么简单的重复和强调,为什么我竟然能写漏?
“以无所得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我竟然将“心”写漏了。待我发现时,我还松了一口气,“这是一幅没有心的心经!”反而将心放下了,后面的字写得出奇的好。果真是无心便无挂碍,无挂碍便无有恐怖。
过于执着字写得好不好,所以就有了挂碍,有挂碍怎能不恐怖,怎能不紧张,手又怎能不抖?因为我太想写成一幅好的作品,一幅看上去起码有点像文征明的作品,一幅在自己看来没有瑕疵的作品。于是我的心乱了,气也不顺了,所有的紧张、着意都在毫厘的笔端上,所有的气血都堵塞在脉结处,不抖才怪!
下午写《心经》的时候,一路人正好闯入永青堂,他一边高谈阔论,我一边试图专注抄经。写过“颠倒梦想”之后,他说你在写“梦”的时候可能受到我的影响,“现在梦醒了!”
他说的很有道理。我们都执着在自己的梦境中,尽管梦得很真实,但究竟是“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们在梦境中努力挣扎,为一点小小的得失而执着,心生焦虑恐惧,患得患失,不得“究竟涅槃”。
想到这里,似乎有那么一点心通了。继续写吧,尽管现在可能仍然“颠倒梦想”,但离梦醒时分还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