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母亲节。
生怕自己忘了,早几天前就在网上为老妈预订了花束。花店老板娘送到的时候,妈妈非常意外,电话里听出来她很高兴。我想,今天她一定是笑着的。
长这么大,第一次给妈妈买花,我惭愧着,她惊喜着。
中午在外面吃饭,看到菜单上的香辣小螺蛳,很想吃这道菜。LG首先反对,在北京这么多年,每次在外边吃这道菜我准会腹泻,闺女没说话,她不吃这种浓厚香料做就的螺蛳。我没再坚持。
异乡的招牌菜在口中味如嚼蜡,心里一直萦绕着记忆中的螺蛳,总也搁不下。想起每次回江苏,老爹总会早早去菜场买来螺蛳,又备齐葱姜蒜,再让老妈爆好这盘地道的家乡菜,一解我的思愁。有时姐姐会顾及老妈体衰年迈,抢着做好,虽然盛在同样的白色搪瓷盘里,可我一吃就知道不是妈妈做的。妈妈那种漫不经心烹出来的老味道,只有思乡的孩子才能敏感的辨出来。
想着那碗思而不得的螺蛳,突然眼角一酸,瞬间泪奔,总也止不住的泪水滚滚而下,怎么擦都擦不尽。饭店里人来人往,喧闹嘈杂,很孤独的和泪而食,感觉店里只有我一人。
后知后觉的LG手足无措起来,忙叫来店员加点那道螺蛳菜,可今天饭店没有备材做不了。我没吭声,知道他一直不懂我。想吃螺蛳,是我想家了,想念我的老爹老娘。
喜食螺蛳,家里人都知道,可他们不知道螺壳里还藏着我记忆里的童年,那远去的曾经像画卷一样的缤纷时光。
那时候的夏天,蝉鸣,露重,螺美,蚌丰。如果妈妈晚上说,明早要去耥螺蛳哦,我们肯定会兴奋异常。第二天姐仨睡眼惺忪的爬起来,一摇一摆地跟着妈妈穿过田野,一起走向农场北边的河塘。
家乡的早晨,空气中满是淡淡清澈的青草味道,露水在田间的小草尖上凝挂着,一脚踩过去,会瞬间濡湿裤脚。旷远的田野上荡漾着轻纱似的薄雾,白茫茫一片,可只能眼观,触碰不得。偶有微风吹过,雾纱就流云般的飘浮着,像极了梦里的仙居胜境。
那时,天边刚刚映出橘红色的朝霞,寂静的大地上只有我们几个,妈妈扛着高高的带着簸箕头样的耥网走在最前面,像擎着一杆大旗,身后两根齐腰的大辫子一甩一甩的,在我们眼前欢快的跳着。我们仨一排溜跟在后面,安静的走着,长长的田埂上只听见四人的裤脚拂过路边小草的唰唰声。
塘边,我们看着妈妈把耥网慢慢的从河边推向河心,长长的耥杆一点一点的被埋进河水里,等到只剩下手中短短一截时,妈妈就会双手抓住竹竿,把耥网往岸边轻轻拉。能看到耥网冒出水面时,她就前后反复抽拉洗刷,直至网中少见了厚厚的河泥。然后妈妈再将耥杆猛地提起,在空中甩出一个好看的弧线,“啪”的一声,重重地反扣在河滩上。
这时就轮到我们大显身手了,在那摊混杂着新鲜河泥和翠绿水草的收获物中,我们尖叫着,一惊一乍地翻找捡拾湿漉漉的螺蛳,满足地听着螺蛳被扔进篮子里的“嗒嗒”声。
每次看见新鲜肥硕的大螺蛳,心里总是特别的兴奋。运气好的时候,一网上来,还能看见不少小鱼小虾紧张的蹦跳着,小蚌小螺呆呆的傻趴着。最让我高兴的还是看到那种丸子大小的大田螺,虽然做起来不太入味,还带着厚厚的压不住的土腥气,远不如小螺蛳的紧致醇香,可谁让它那么大个儿呢。
那时候,河水青青,螺贝丰硕,大自然的慷慨馈赠被我们尽情的填进带来的几只篮子里。我和姐姐扛不动篮子时,就会央告妈妈收拾回家。这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来时轻漫缭绕的晨雾已经散尽,四周鲜活澄明起来。妈妈会一边跟早间田头劳作的农人招呼着,一边吃力的手提肩扛着一早的收获,领着心满意足的我们慢慢走回家去。
螺蛳们被养在水桶水盆里,吐泥两天后就可以入菜了。老家的螺蛳壳薄肉嫩,毫无臊腥之气,可剪去屁股大火油焖爆炒嗍着吃,也可水煮后用针头挑出螺肉配菜。家里一般吃腻了红烧,就改换成韭菜或辣椒炒螺肉,不用我们再费力狠嗍了。即使没有了螺壳中让人迷恋的味道,但别样的肉头鲜香依然让人欲罢不能。大概一周左右,妈妈又会带着我们再次穿过田间,另寻耥螺的河塘了。
家乡河网密布,水产丰饶。门前的大河边每天总有熟悉的小渔船叫卖鱼虾蟹贝,河鲜的记忆也丰满着我的童年。可我最爱的还是家乡的螺蛳,每年从清明开始,丰腴鲜嫩的螺蛳就常与我们相伴,一直到现在也吃不够螺肉的清香Q弹。
女儿也很爱吃螺蛳,在北京除了偶尔碰见新鲜的食材,难得自己烹制解解馋,她也只有去江苏时才能大快朵颐。每每给不会嗍螺蛳的女儿挑好螺肉,眨眼功夫就被她卷进饭里吞下肚了。从没问过她是什么感觉,也许只是喜欢螺肉的紧实和独特的河香吧。可不会嗍螺蛳,哪能遇见螺壳里那种迷人的味道呢。
老舍说,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只有在妈妈跟前,才可以多少有点孩子气。已近半百天命,为螺而泪不能止,只是害怕尘埋太深的记忆会被永久遗忘,也有对远去的曾经够触不到的迷惘和不甘心。
乡愁,心灵深处宁静的港湾,根于故土的记忆,更源于妈妈的味道。“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