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倚在柔软的双人床头上,想起下午陈君在电话里告诉她的事,她再次掉下泪来。
“其实这事我不该多嘴,但作为你的朋友,我不能隐瞒。那天你躺在手术室里,我去找你老公签字,但是…你老公看着你婆婆,犹豫了。最后是在我的催促下才签字。”
听到这话时,她气愤着咬紫了嘴唇。进手术室那天她失去了腹中儿子。经不住婆婆的一再催促和老公的软磨硬泡,努力了半年才怀上这个儿子,可她不小心摔了跤,终究是后悔莫及。
当初,为了带女儿她放弃了工作,后来甘愿再次承受生育之苦,可在意外发生时,老公竟然在“保哪个”的问题上犹豫了。委屈和伤心一并爆发出来,泪水连连。
陈君安慰她,并自责不该跟她说。“你可别说是我说的,我可不想被你婆婆骂。”陈君是妇产科医生,她生女儿时认识的,后来成了朋友。一个帮自己的朋友,她怎么可能会出卖。
想起当初婆婆得知她不能再育,离开病房时的一脸决绝,她怒由心生,揩掉泪水,等着老公回来。她需要一个解释。委屈和气愤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连呼吸都不顺畅。没有解释,这日子再过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为了这个家,婆婆的各种刁难她忍了,繁琐的各种家务她包揽了,孕育新生命增肥20斤她认了……难道这一切做得都理所当然?女人就得这么憋屈着活吗?为这个家付出的一切在她脑海中翻涌。
迷糊中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睁开眼看到老公在收拾衣服,扭头一看,已经五点多了。她摸着额头,怎么睡着了?
她刚想起身,老公说: “醒了,不用管了,我自己收拾吧。昨晚回来的晚,没跟你说,我出差去上海,大概一个星期。”
她坐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他收拾完东西走了,房门关闭的声音很轻,但她还是清醒过来,老公又出差了。
老公出差增多了,每次回来都一脸疲惫,她看得满眼疼惜。儿子没有保住,老公没有责备和怨言,明知她的再育能力几乎为零,还是坚持买回药品让她养身体。
她想起陈君的羡慕之词,“你老公多好啊,人帅又有上进心,对你又好。换做我,幸福死了。”
想着老公的劳碌,她愧疚起来,不应该那么不小心,葬送了他延续香火的希望。
也许是突然痛失儿子的打击让他懵了,所以才出现了恍惚犹豫,她给了自己这样的解释。但她明白,更好的解释需要老公来做出。但只能有机会再说。
我们都是小丑,当关于爱的问题无法立即解决时,我们都不自觉给自己心里安慰,总是往好的方面考虑,这是积极心理,也可能是害怕事情变坏的缘故。
二.
婚姻让人看清爱情的真相,本质是时间给了人们检视爱情的机会。当然,时间也给了她同样的机会。
虽然保养身体的药没有断,但再育的希望依然渺茫。女儿也开始上幼儿园,婆婆一直负责接送。不想再做全职妈妈,她把回归职场的想法说了。
她说了一大堆回归职场的好处,特别强调了能拿到的薪资,婆婆收起板着的脸,答应下来。
其实对于重回职场,她早有准备,但回归职场,毕竟会对家庭现状带来一些影响,所以在征得家人同意后才给目标公司发去了求职简历。
收到面试邀请后,她第一时间告诉了老公,老公几句鼓励的话里没有丝毫高兴的成分,但并不影响她激动不已。
那天,她妆容精致,衣着得体地出现在面试地点,苦等了一个小时后被告知,面试官临时有事外出,面试被推迟到下周同一时间。她失望但不失礼貌地离开了。
进家门后,看到坐在客厅沙发里的陈君。很久没有见到陈君的她惊呼一声。老公、婆婆和陈君都站了起来看着她,都是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你…不是面试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老公首先说话了。
“面试官有事,推迟到下周了。”她转脸看着陈君,“陈君,你来家里,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都没买菜,要不一会儿去外面吃吧?”她说着看向老公。
“不…不用,我晚上跟别人约在这附近,顺路过来给你送些药。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陈君拿起包,走到鞋柜来换鞋。
“是不是和男士有约啊?”她故作神秘地小声说,“有约我就不强留你了。下次咱们提前约,行吗?”陈君点头答应,道完别走得很快。
“你等等,我送送你啊。”她说着放下手里的包,想追出去。
“我去吧,你歇着吧。”老公先一步走出了门。
不会是有相亲安排吧?她这样猜测着,走向沙发去看陈君带来的药。还是一周的药量。她感念陈君这个朋友,半年了还能清楚地记得自己的药单。
“你把钱给她了吗?”她问送完陈君回来的老公。
“什么钱?”老公有些诧异。
“药钱啊。”她拎起药晃着。
“哦,给了。”婆婆瞪了老公一眼,回屋了。可能是对买那些药有意见,毕竟医生已经宣布再育能力几乎为零了,再买药吃也没作用。她装作没看见,把药拿回了屋。
婆媳问题里,双方都少说一句,问题就会少很多。这是她慢慢领悟到的。
三.
周一,老公又要出差,帮老公收拾东西时,她看到他手机扣款5134.7元的信息。她问怎么回事,老公说是买了基金定投。
送老公出门时她夸奖老公有头脑。工资卡被婆婆收走后,他们几乎没买过理财。还特意跟他吻别。
下午三点,她完成了面试。面试官对她很满意,但开出的薪资没有达到她的心理预期,她略带失望地走出了大厦。
打了出租车,她在去医院拿药的路上犹豫不决。明天如何给面试官答复,如果同意薪资,马上就可以入职。不同意,那就需要再找其他公司面试。她坚信能找到符合自己薪资的公司,可这家公司实力最强。
还没有做出抉择,医院已经到了。她到药房拿完了药,临时起意去看看陈君,顺便检查一下自己的恢复情况。
陈君没在,另一个大夫给她开了一张B超单,她拿着单子去往五楼B超室。出电梯时,正好看到B超室门口,一个老太太跟一个穿医护服的女人进门。她盯着那标志性的银发和穿戴,皱起眉。婆婆来B超室干嘛?
她走到门口,贴着门偷听。说话声断断续续传出来。
“孩子挺好,心率正常。已经19周了,做唐筛了吗?……这个?有规定你是知道的,不能随便说。……我只能这么说,你们能如愿。”
婆婆……不可能!那,是谁啊?她环顾左右,没人注意这边,继续附耳贴门。听到婆婆说着“谢谢”往外走的声音,她连忙退到了拐角的门后,侧着耳朵听。
“你放心吧。你只要保住我的大孙子,我肯定让小北跟你结婚。你先在租的公寓里委屈些日子,我尽快想办法让他们离婚。”
婆婆与那穿医护服的女人没有看到她,但她看清了女人上电梯时不经意转过的脸,那是陈君。她怔怔地站在墙角。
什么情况?陈君怀上了自己老公的孩子,婆婆竟然还陪着她来做孕检。那自己算怎么回事?
她顺着墙角滑下去,蹲在地上,眼神无助,泪水淌到衣服上,阴湿的痕迹扩散开来。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就因为生不出儿子?不讨婆婆欢心?可陈君是什么时候……?
过往的一切化作泪水恣意地流淌,她没有揩拭,想让泪水冲刷双眼,好看清一切的原委。
有吵嚷着要去买饭的人从身边经过,她看了一眼时间,突然站起身,擦掉眼泪,走出医院。她要去接女儿放学。
她赶到学校时,婆婆正在把吵闹要买棉花糖的女儿抱进出租车。她咬着嘴唇,眼里噙着泪看出租车越走越远。
她吸了吸鼻子,掏出手机,“吴总,我是顾可,我想好了,明天我去上班。”
四.
婆婆对于她明天开始上班没说什么。她知道婆婆不高兴,但她没去在乎。
上班后,她开始忙碌起来,公司与家没了区别,周末也不再空闲。
衣服攒多了就拿去洗衣店,家具上的灰尘视而不见,实在没时间做饭就喊外卖,反正女儿在幼儿园吃饭。不是抽不出时间,她就想看看婆婆会有何反应。
一周后,她下班回家,看到出差回来的老公和婆婆气鼓鼓地坐在沙发上。她装作没看见,把外卖放到餐桌上,喊他们吃饭。
“顾可,你来一下,我有事说。”她脱掉外衣,走到单人沙发上坐下。
“你上班有那么忙吗?连饭都不做,怎么能天天吃外卖呢?”
她翘起二郎腿,不回答老公的问题,对婆婆皱起的眉头视若无睹。
“衣服可以拿去洗衣店,但家里不能不打扫啊,你看电视柜上,一层土。”
“我没时间。”她说的轻描淡写,就像跟自己无关一样。
“你可以找个清闲的工作啊,家不能不要啊?”
“找个清闲的工作,我能养活自己和女儿吗?”她突然提高了音量。
“不是有我呢吗?”
“你?张小北,我能指望你吗?你告诉我?”她瞪着老公,“你什么事都听你妈的意见,这些事让她来做啊。”她知道婆婆在瞪自己,扭着头不去看。
“我妈不是身体不好吗?”
“身体不好?那怎么天天广场舞跳得那么利索?一做家务就这疼那疼,装给谁看啊?”
“你说什么?我装什么了?”她不理会婆婆的话,继续瞪着老公。婆婆的哭声嘤嘤而起,“有你这么当儿媳妇的吗?”
“你拿我当儿媳妇了吗?”她喝止劝慰婆婆的老公,“张小北,别以为你娘俩干那些事我不知道,我还没瞎。”
“我干什么了?你说清楚。”
“张小北,做过的事不敢认,我鄙视你。”她的眼神里流露出厌恶,“我问你,基金定投金额有带零头的吗?”
她瞪着老公躲避的眼,知道自己已经没了退路,也不能有丝毫退让。疾风骤雨都一起来吧,索性虐个痛快。
“你动不动就出差,你的差出哪去了?都出到陈君的身上了吧?”她冷哼一声,倒进沙发里,别过脸不看他俩面面相觑的可笑表情。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明说了吧,既然不能过,你俩离婚吧。”婆婆首先打破了沉默,一副长者训话的模样。
“我真是瞎了眼,看上你。”她剜了张小北一眼,“离婚?可以。女儿跟我,车和房归我,每月给4000抚养费。”
“你想钱想疯了吧?房子我儿子掏了一多半的钱,凭什么给你?”
她冷笑一声,“不凭什么。那就不离婚,反正我也不着急。”
张小北一脸诧异地看着她,想知道她怎么会变得如此陌生。她用眼神告诉他:你以为我想成为这样吗?是你和你妈逼得我无路可走。
“好,那就耗着,看看谁耗得过谁?”婆婆说这句话时的底气让她差点笑出来,她没说什么,径直回了卧室。
冷战一个月后,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她没做什么,但她知道陈君肚子里的孩子快出生了。
签离婚协议时,张小北说了句“对不起”。她想说:“我那么努力,天真的以为不会输掉爱情,却没想到这份爱输给了你妈。”脱口而出的却是“滚!”
张小北转身后,她的泪夺眶而出。泪水里夹杂着过往,溢出眼眶,带走伤与痛。
每个女人都渴望美满的婚姻,但很多不美满的婚姻却是那个叫“婆婆”的女人造成的。
结了婚的男人,有些依然是孩子,“新娘” 的话远没有亲娘的话更入耳。儿媳妇岂是一个“难当”可以形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