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对生活牢骚满腹,那么你可以到盛京医院住院部六楼的新生儿病房外的休息区待上几个小时。你不必跟谁讲话,满眼都是故事,满心都是悲怆,转而就会觉得自己心中一切困扰都只是浮云了。
大概因为父母之爱是这个世界上最深沉厚重的情感。新生儿病房内,多是出生后第一时间被送进来的,大多数的父母和他们的孩子只有一面之缘,甚至未曾谋面,但十月怀胎所建立起来的感情已经足以将这个宽敞的休息区转变为愁山苦海。这里守候着几十位期盼孩子平安消息的家长。空气中弥漫着苦涩沉重的气息,仿佛抓一把,拧一下,都能够挤出几滴眼泪来。虽然医院内禁止吸烟,但却无法阻止这里的烟雾缭绕。或许当值的医务工作者也不忍心斩断这为人父母者为数不多的排解方式。
新生儿病房是全封闭的,不允许探视,也没有电子屏幕可以观望。主治医生可以在每周一三五的下午一点钟,接受家属的咨询。当然如果你不呼叫,医生也没有时间出来等候。除去那短短几分钟里的寥寥数语,他们对于孩子没有任何了解。
因为儿子早产入院,我不等坐满传统的月子,就每天来这里守候。在此之前,孩子的父亲已经像上班一样,每天准时来报道。他说,虽然知道我每天来这里起不到任何作用,但就是感觉离孩子近一点,或许可以给他力量。这绝对是唯心的想法,孩子是否能够感受到,不得而知,但对于父母来说,这是一种必要的仪式。
大多数家长大多数时候都是静默的状态,他们有着各自的心事,对于孩子健康的忧虑每一分每一秒都揪打着内心,使他们看似平静的脸上淌满泪水。这种等待生命的判决的忐忑感受撕扯着心脏,时时会另他们难过的窒息。设在休息区内的费用查询设备前面,总是排起长队。账面上每天快速变少消失的数据已经引不起家长的敏感,反而是对费用明细的研究,几乎达到专业水平。他们可以快速地从用药数量和种类中推断出孩子今天的状况是好了一些还是情形照旧。如果哪天出现了一种新的药名,他们会立刻打开手机,搜索相关信息,判断孩子又出现了什么状况。如果哪一位家长请出了孩子的主治医生,大家都会围拢上去,或者竖起耳朵细听,不是为了凑热闹,而是希望能够在他人主治医生的只言片语里,捕捉到关于自己孩子的病症的一丁点信息。
我曾看到一位来自阜新的东北大汉,历经四个小时的长途奔波,他32周早产的孩子刚刚被送进了病房。他把脸紧紧地贴在休息区离病房方向最近的一道门上,眺望,凝视。他目之所及,只有空荡荡的走廊和忙碌奔走的医生。无论他有多么担心,但视线不能拐弯,看不到孩子的任何情形。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许久地一动不动,背影里都是悲伤。有一些待久了的家长,看到了他不同寻常的无助情绪,纷纷宽慰他说,放心吧,这里的新生儿救护水平全国屈指可数,孩子送进去就放心吧,会没事的。东北大汉,依然保持着凝视的姿势,静静地说,“我只有这些钱,老母亲也生病住院了,实在不行,我就不救孩子了。孩子还可以有,老母亲只有一个。只是好歹这也是一条命,我真下不了这个决心。”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放弃孩子,真的是剜心之痛。
我也曾看到有一位一天前刚刚生产了的年轻妈妈,她原本应该在楼下的产科病房卧床休息。现在她披着毯子坐在等候区。她脸色苍白,头发蓬乱,一身疲惫。刚刚闯过鬼门关的她现在又要接受心理上的最大伤害。医生告诉她,孩子口鼻出血不止,已经没有希望了,虽然很残忍,但还是同意她来见孩子最后一面。我知道这位年轻的母亲是相当勇敢的。她听到消息,能撑起身体,爬上六楼来已经不是普通人可以办到。她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双手抱肩不住地发抖,泪水打湿了脸颊散乱的头发,嗓子里发出痛苦的呜咽。终于在医生抱出孩子的那一瞬间,她再也控制不住,捂着眼睛,双膝跪地,嚎啕大哭。她终究是没有勇气去看孩子最后一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