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管中窥京》
夜了。打开微信运动一瞧,小两万——八达岭是够累的。
华灯借着窗纱摸弄进来,老人孩子忙着歇脚洗澡,片晌出门觅食;我倒凭着酣瘫的身子,觉着该给这一辞难蔽的京城补个念想。
前晌一路高铁,过徐蚌越齐鲁,燕蓟了然铺陈。接车的司机师傅约摸着四十开外,粗黑框眼镜映着老叉的抬头纹,一开腔满满的京味儿,倍儿和缓,特平易,旅途那点儿鞍马立时没了。帮着安好行李,又听说孩子体质弱,上上下下调弄了半天空调和车窗,都妥当了,这才一声“得嘞”,挂档滑出。
车水马龙自不必说了,我们的酒店挂在东二环边儿上,不出二十分钟的车程,司机师傅话也不多,每一开口便是拿捏正好,那字正腔圆的范儿就那德云社似的,润着耳,舒坦;也不遮羞,老北京了还是开着导航,直言不少巷儿弄里依旧转着糊涂,这不,到得酒店前门了,没留神过了路头,又找了个不知什么机关大院儿门岗的勤务兵,“烦您打听个道儿”地寒暄了一阵,那荷枪实弹的内卫“啪”一个标准的军礼,指着不远处的大楼交待了几句,微笑着冲司机点了点头,“啪”又是一个标准的军礼,还笔挺如松地站他的岗。
崇文磁器口这地儿,多的是短十层的四方建筑,摩天悍楼是绝不能见;所有楼屋的外墙都怡然自得地蒙着黄尘褐迹,就好像那天然是房子的一部分,就好像司机师傅脑门儿的抬头纹似的亲切泰然。
隔天儿跟团导游说了,来咱北京,品的看的就是那么个“老”字——这话一点儿不假,除却高銮肃穆的天安门广场建筑群,我这三两天眼及之处,遍是古朴老成。太和殿前的铜狮子显着老锈,前门楼子的全聚德牌匾裂着沧桑,信步漫踱,地道炸酱面藏在半塌的木阁子里,酸爽豆汁儿搁在朽蠹的门铺中。不掺做作,不求评价喜恶,这座帝都就是悠悠然,就是做它自己,旧而不破,老却不衰,外人猛瞅它一眼——妈呀这怎么着就是首都?再瞅它一眼——牛逼,这就是咱首都。
这种老,文艺点儿说,来自一种叫作文化积淀的自信。你也不说喜欢,你也不说厌倦,不过悄没声儿地你就融进去了。其实如今这年月,商业化已经司空见惯,北京的地面儿上,更多了是天南海北的饮食、物件儿、风土人情、赚钱的赚吆喝的劳什——放之四海,都在趋着同质化了,据说眼下三分之二的北京人,祖上都不是地道的老北京;然而北京又有北京的“厚”和“同”,你那买卖来了,吆喝来了,哎,你做着做着,成北京的色了,成北京的地标了,你那份子,自然而然就分了两份,一份烙了“北京”,一份随了别的地儿。这座老城,它也没强迫你,它也没冷落你,它就只是泰然,甚而有些慢条斯理,和着那释伽牟尼拈花笑一般,你就悟了,摩诃迦叶似的。于是,你在北京城细细一望一想,就觉出在别家城市泾渭分明的异象——这边街角灯火辉煌商味儿十足的步行街,没几米蓦地矗立着“最高检”、“求是”杂志社,再几转又是柳复花重灰檐矮瓦的寻常人家——大伙儿都融了,安之若素。
坦然,泰然,这大概就是我三两背包时光得来的北京印象。故宫也好,长城也罢,悠长既且,雄浑亦是,她们其实不曾高高在上,端着历史的架子无谓说教,嚷着让你看她们叹她们,她们着实只是老都城的原住民,自笼着京畿的优雅浑实,人们与历史为邻,与故事私交笃厚,习以为常。
所以说,这世上最牛的成就,倒不是建了几许高楼,弄了多少GDP,而是国人脸上挂了怎样的神采。都说盛唐气象以肥为美,我想那应是生活精神两富足的富态,如今亦可如此。大国是什么呢?富强是什么呢?说到底,大概就是北京老皇城这样,堵车堵在几个红绿灯外,熙熙攘攘的人潮忙碌着工作生活,喜怒哀乐一应俱全,行色也多匆匆——然而,神色,却始终安然,一如北京爷们。
写给北京罢!我大概也就窥探这么多。月是故乡明,隔天归了返程,我等尽己薄力,咱那,也是鱼米之乡阙上苏杭呢,闹着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