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蔬菜的花朵》
六,七月份,是庄稼繁茂的季节,也蔬菜最旺盛的季节。我家屋后,茄子辣辣,各种瓜苗,甚至高高的玉米杆上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组成了一个小花园。
每天早上,牵着大黄去小树林,那边有一个简易的棚子,是它白天休息的地方。套上链条后,我的双腿便习惯性地迈向菜地,像是被一股隐形的力量吸引。路的边缘是西瓜,快成熟的有九只,还有更多的花。西瓜的花是黄色的,花朵却很小,花瓣其实是连着的,只是外围的弧线,让人觉得它有五只花瓣。瓜苗上舒展开的花并不结果,像是专门为挂果的小花准备花粉的。这让我想起老家养的公鸡,公鸡不下蛋,每家还是要养一两只,不然母鸡下的蛋孵不出仔鸡。所以越是开得热闹的花,越是寂寞,除了吸引蜜蜂外。
茄子花也小,模样如撑开着的紫色小伞。很害羞的样子,躲在肥厚的叶子下,一朵一朵静静地开放。暮春时节在网上看到有卖茄子秧的。问妻子。她说买青茄子秧,似乎那是老家土地上才能生长出来的。
我在菜场买过茄子苗。老板说有两种,一种青茄子,一种紫茄子。听名字很有色彩,我一时没了准星,乱了分寸,于是每样都买了一些。栽的时候,妻子打招呼,记住分开栽,可它们在电瓶车的篮子里搞混了,且同样都是紫色的杆子,墨绿的叶子,怎么分?恐怕只有等果实出来了。再说混在一起总不会杂交出花色的茄子吧。
茄子开花时也分不出来,褐色的蒂衬着紫色的花,和水中浮莲的花朵相似。能泾渭分明的是果实,紫茄子的状如月牙,青茄子状如香瓜。其实两种茄子的做法也有区别的。紫茄子适合做油闷茄子,不过耗油,切好的长条放油锅中过一下,放生姜,蒜瓣,老抽,盐,适量的白糖,微火闷煮。还未起锅,香味四溢,挡也挡不住。品尝油闷茄子得乘热,入口香糯,没了茄子的生涩味。在上海算不上名菜,家家户户的餐桌上却少不了它的身影。
记忆中只有青茄子,紫茄子连想象也想象不出来,更甭提油闷了。半锅的油?在生产队时期,一年只分到两三斤,这样的吃法就不是享受,是罪孽,会被人咒骂几代的。
青茄子配上辣椒清炒,食之只能说是有了菜的味道,不鲜美。但若家里煮上干饭,那就少不了会蒸茄子,好吃做法却极简单,取两三只茄子,除蒂,洗净切上十字瓣,待锅里煮饭的水欲干时,扔在饭头上。当中再安一小碗,盛的是:蒜蓉,豆酱,淋几滴菜籽油,盐。盖上锅盖,用抹布捂住会透气的缝隙。加火,等锅里有吱吱地响声,锅盖上热汽缠绕,锅巴香越来越浓,熄火,余温仍在舔舐着锅底,这时候鼻息里闻到的不仅仅是是清爽的锅巴香,蒜香,还有浓浓的酱香、菜油香。起锅时,将皱巴巴,软如泥,颜色灰白的茄子轻轻挑进大品碗里,小碗蒸熟的佐料一咕咾倒下,搅拌均匀,就成了茄子糊。
现在想想,口水仍止不住汩汩流出。
四季豆藤延伸到哪里,花也就开到哪里,急吼吼的性格。白中嵌着紫色,和蚕豆花有点相似。不过它开得猛,謝得也快,像男人的性高潮。现在花已开到架子的顶端,下面的叶子已经焦黄,枯萎,手一碰就碎。但我没扯掉,前几天我去菜场,买了一包迟豆角的种子,靠近架子点下了。不知道是不是记忆中那种紫红色,短短粗粗的模样。
豆角花开得慢,像个憨大,一点不着急。藤子爬满架子,才见到几朵花开。豆角花很漂亮,白中有紫,紫中有红,且鲜艳得很,花开成双成对,像是一对展翅的蝴蝶,大大方方落在枝头。
开得最没心没肺的是丝瓜花,瓜秧才尺把高时就有了花蕾,我盯着看了几天,没见绽开。有天早上没去,下午再看时就变成了一顶金草帽,而且是大大咧咧的,像个早熟的女子。丝瓜是我夏天餐桌上的最爱,一盘青黄相缠的丝瓜炒蛋总是让我的食欲大开。
看到比自己矮一大截的都开花了,玉米似乎也忍不住,急忙忙从头顶上包裹的叶子中间伸出了花朵,像撕破了的旗帜,也似扎得不齐整的鸡毛掸子,反正就是它开的花朵,花开,玉米棒子就吐须了。
蔬菜的花不好看,这没关系,它比那些只供人欣赏的花更实在。
《老家的木槿花》
去宝山,归来走宝钱公路。
等信号灯的时候,透过稀疏的雨幕我看到了熟悉的木槿花,站在马路两旁,一株伸展出一团,一大抱的样子,排着等距离的队形。如同宾馆门前的迎宾小姐,个头如一,着装如一,带着同样的笑容,恭迎着来来往往的客人。
忽然想起“老虎”前几天微我,叫我问问儿子,拦疙篱多少钱一株?我说不知道,跟着又补了一句,也不知道你说什么?他便发过来语音,说拦疙篱你也不知道?忘本了,就是以前老家扎篱笆的植物,还开花呢,忘记了?我说那叫木槿花。他开始骂我,亏你还晓得,我说拦疙篱你怎么就不晓得了?似乎想要抬杠,我竟然没话抵抗他。
他见我没回答,又发来一条信息,装修的那家点明要,有空过去看看。
这个可以有,我答复他。很快。
我怎么会不知道拦疙篱(木槿花)呢?幼年时听大人们嘴里说最多的就是“不听话,是不是想吃拦疙篱条子?”一听这口气我就乖了,就觉它应该是比竹枝还要让人受不了的打人利器。再大一点才明白,那就是木槿花的枝条,细长且直,柔而不脆,天生骨子里有股韧劲,想折断一根枝条,往往会将它的皮拉扯到根或稍才行。乡下人用它编畚箕时都用剪刀。
木槿花是花,但在乡下人眼里却只不过是活着的一支支芦苇,枯萎的树枝。用它做篱笆,筑一道绿色的屏障,保护地里的庄稼、蔬菜,不被鸡啄猪拱。也有喜欢栽花的姑娘,用它编织成活着的围墙,围成一个小花园。
木槿花更是一种易活的植物。我小时候也喜欢花,只是老屋门前的场地狭小。母亲要做晒场。想有个小花园只能在场地边不大的斜坡上做文章。惊蛰过后,剪回来一抱枝条,在斜坡边挨着插下,再同样用枝条横着扎一道就成了,面积比桌子稍大点。里面撒些鸡冠花,洗澡花之类的种子。往往花还没生出来,插下去的枝条先发青了。
木槿适应性强,极易生长,两年时间就开出了小花。也不管有没有人欣赏,从枝条下开到枝梢,从五月开到深秋,点缀着破落的村庄,让河边、地旁有了色彩,有了生机。像柳枝一样,无意中插下,来年可能也是绿树成荫。
“老虎”是我老乡。和我一样做装潢业务,也是一根老家木槿花上剪下的枝条,扦插到他乡的土地里。幸运的是有阳光雨露空气的眷顾,我们生了根,开了花。
昨天去他的工地才发现那是个别墅区,里面道路两侧树木参天,花木名贵,环境悠雅,别致。房东门前庭院不大,在这里栽木槿花似乎与周遭的风景极不协调,甚至有点不可思议。
“老虎”说房东是我们后山的,在这里开了包装公司,生意做得大,有自己的厂房。买这栋房子是想给老爷子接过来,但老爷子不舍得有篱笆院子的老屋,舍不得相处了一辈子的乡邻。房东就想栽点木槿花,让老爷子有种徘徊在老家的感觉。我问他有没有打听到。他说已经在网上定好了,是复瓣的那种,还说复瓣的比单瓣的开得大气厚重,更显得高雅。让老爷子晚年享享福,没事弄弄花草,免得在老家孤单、无聊。
一席话说得我心里痒痒的。再过几天去宝山,我一定要在路边寻个地方停车,下去看看仔细,那些枝梢上渐稀渐少的木槿花,是单瓣还是复瓣的。
《院子里的花事》
自幼生活在乡下,对花的印象都是农作物的。现在虽然处在大都市的边缘,我家院子里依旧没有栽花,有限的一点面积栽了一些蔬菜。
但花事不断。
油菜花是春的贴身丫鬟,春,刚刚透出一线气息,它们便急急地露出三三两两点鹅黄。随着春的鼓点越来越密,菜花渐次铺开,渲染,愈发难以收敛,像无数匹热情奔放的野马,接天连地。那种黄,金灿灿,炫了行人的眼。
我家院子里没有油菜,同样开着黄花的是白菜。雨水一过,压抑了一个冬天的白菜忽地春心荡漾起来,挤挤挨挨连成了一体,像一块绿色的大厚毯子。还没等我开心两天,那些老的少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吃了兴奋剂般拼了命向上蹿,每一棵菜心里都包裹着一两撮花蕾,这是春天的花蕾,也是餐桌上的美味。
浅夏时光。天,像患上痢疾,忽热忽凉,醉醺醺地在春夏之间摇摇摆摆。
院子里的菜苗似乎没看老天的脸色,兀自热闹起来。一场细雨,一夜星辰甚至一个哈欠都能拭去它们身上薄薄的风尘,株株棵棵变得有模有样,变得成熟,变得花团锦簇,变得妖艳万分。
最先吹开花事的是辣椒苗。这些成活未久,才拃把高的矮个子,性子也像它的味道,火辣辣的自恋。最显的标志是头顶的桠枝才冒出一点点嫩芽,就急急地开了朵小白花出来,如微缩的栀子花模样。单瓣薄如纸屑,五瓣围成一个喇叭状。青嫩的叶柄承受不起花的重压般,弯曲如钩,如同一支拽着吃上份量的鱼竿。没几天的功夫,先开出的白花渐枯,悄然离去,留下绿色叶柄包裹着同样绿色的果实,像一滴通透欲坠的玉石。
茄子叶深绿,很大,也很张扬,抢占地盘一样不急着向上蹿,齐齐向四周延伸。看它的形状,让我想到《大闹天宫》里悟空过火焰山时用过的芭蕉扇。茄子躯干呈紫色,很深的那种,开出的花也是浅紫色,像极了水面的莲花,羞涩如初次怀孕的少妇,躲在叶柄和躯干交接处,静享阴凉。茄子花也貌似五瓣,却瓣瓣相连,围成一一个紫色的五*角星。花瓣当中吐出一撮淡黄的花蕊,如荷中金色的须。
最大方的花当属丝瓜了,当藤蔓如游龙向架子上攀爬时,底端黄如金箔敲打出来的花朵,如一顶顶金色的草帽,随随便便就挂在绿叶间。丝瓜花期长,从夏开到秋,没心没肺忘了季节,如果没有霜冻出来干预,它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肯收场。
冬天没有了花,粗粗细细的青菜挤在一起,你碰碰我我撞撞它,不说话,都在默默地酝酿一场重复的花事。
在我家,发现第一朵菜花开出来是四岁的孙子。也许记忆中的花事一直印在他幼小的心坎上,也许他看我经常蹲在菜地边是在等待什么奇迹。他也就喜欢徘徊在菜地旁,直到有天他大叫看到花了,那声音里透着惊奇透出惊喜,然后脸上就有了灿烂的笑意。
孙子喜欢在院子里玩,打球,骑平衡车,踏滑板车,每天都是笑容满面,这笑容让我觉得,他才是院子里一朵最幸福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