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斩骨刀
更夫在打第一更之前,都会去庙洪街头的面摊吃上一碗阳春面。
这日,他如往常一样走到面摊叫了一碗热腾腾的面,坐下的时候发现对面不知何时来了一位蓝袍道士。
更夫问:“真人是路过此镇?”
蓝袍道士点头。
更夫笑道:“一路走来,可有什么趣事逸闻?”
蓝袍道士摇头。
更夫又笑道:“我最近倒有一事想不通,真人帮我解解看?”
蓝袍道士微微颔首,“但说无妨。”声音温温润润,煞是好听。
更夫讲起,镇上又有一家猪肉铺子关门大吉了。
这年头小小的一个镇子便有七八家卖猪肉的,难免有四五家不善经营,导致门庭冷落,生意惨淡。加之竞争激烈,关门停业倒也是稀松平常的事。
刚倒闭的那家猪肉铺老板,名叫张涂。
要说张涂祖上都是卖猪肉的,到他爷爷那一辈,更是把生意做的红红火火,蒸蒸日上,甚至在镇上开起分铺,一度垄断镇里的猪肉生意。
到他这里生意已经败得一干二净。
“不,这些都不是重点。”
简陋面摊上,更夫右手执筷,左手端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大口吃面,大口喝汤,直至吸溜尽最后一滴面汤,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呷一口茶,望着面前的蓝袍道士,咂嘴道:“方圆五里内,只要吃过张氏肉铺所卖之猪肉,万万不会再想吃第二口了,肉质老硬,又不新鲜,狗都不吃。”
蓝袍道士形容清减,白净秀气,眼睛黑白分明,掂着筷子,眼前这碗阳春面竟是一动未动。
更夫问道:“你到底吃不吃?”
蓝袍道士这才慢斯条理吃了一根面,眼珠子转了两转,“重点是什么?”
更夫目光渐渐炽热,“生意越做越差,张家的宅子倒是越住越大,前不久大家都瞧见他带着老婆搬进东边的大宅子里去了。奇怪奇怪。”
蓝袍道士正要吸第二根面时,忽然看见一男子从更夫后方缓缓步行而来。
更夫注意到小道士的视线,往后一瞥,疾速转过身来,以手虚掩着嘴,凑近道士,朝他小声八卦道:“他就是张涂,张氏肉铺的老板。”
张涂与他们擦肩而过时,蓝袍道士两行目光蜻蜓点水般往张涂垂下来的两只手上轻轻一点,旋即收了回来,低头将第二根面吃完,犹自轻声嘀咕:“看起来不像是卖猪肉的,倒像修缮的。”
“什么?”更夫没有听清,将茶一饮而尽,起身拍拍马褂,提起搁置在一旁的灯笼和锣,“还有一件奇怪的事,以往走到四更时,有几次经过他宅子,都会听见磨刀声,本来以为铺子关门后他应该不会再磨刀了,可这些天他照样在磨刀。也不知瞎磨个什么劲,这张家最后一间铺子也垮了,刀磨得再利索管屁用。”
才说完这句话,梆重重地往锣上一敲,一慢一快,连打三次,更夫的背有些伛偻,声音却如洪钟,转身步入如墨夜色中。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关于磨刀声这件事,张涂也是无可奈何。
镇上不知情的人,比如更夫,都以为张涂发神经半夜不睡觉,在家里磨刀杀肉。只有张家人自己心里清楚,忘了从何年开始,子时一过,磨刀声就会准时响起,仿佛有人拿着刀子贴着磨刀石,不慌不忙地磨着,一下一下,发出冰冷刺耳的嗤嗤声。
声音是从厨房传出来的,每次等他过去查看,声音也跟着戛然而止,十余把刀安分守己地挂在墙壁上,哪里有什么可疑人物的身影。
于是花重金请了人来看风水,那人说怕是老宅作祟,另找住所为妙。然而,搬家也没用,只要一到点,磨刀声如约而至。如此反复折腾,张涂晚上睡不好觉,时间一久,人已没了精气神,再也没有做生意的心思。
最近几日,磨刀声更为过分,声势浩大,甚至出现了两刀相接的乒乓斗械声。
张涂气急败坏,怒火中烧,一不做二不休把所有刀都给扔了。
这下清静了,刀被扔了之后,磨刀声再也没有听到过了。张涂身心舒畅,心情一愉悦,便想喝酒,酒至半酣,夜也已深。
这夜,张涂老婆睡到寅时,口渴醒来,习惯性摸了摸身边,空无一人,心里啐道:“这个杀千刀的,一个晚上都不够他鬼混的。”
半倚着身子仰头往外一瞧,这一瞧将她骇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借着惨淡微弱的月光,她望见张涂笔直僵硬地侧坐于凳子上,一动不动,呆若木雕,形如鬼魅。
张涂老婆惊魂未定,心里发怵,尖叫道:“死鬼,你不点灯不睡觉,坐在那里干什么?!是想把我吓死么!”张涂并未作答,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张涂老婆披了件衣裳,起床点灯,托着烛台,走近张涂身侧,用力推了一下肩膀,“你要死唷,我跟你说话呢——”
这一推可不得了,张涂应声而倒,身体摔为两瓣,五脏六腑落得满地狼藉。
一地的血。
消息传得飞快,一时之间镇子里的人议论纷纷。据说张涂死的极惨,是被人用凶器从头到尾一刀劈开的,身体里的肠子塞也塞不回去。伤口齐整平滑,可以想象凶手必定孔武有力,手起刀落时,没有一丝犹豫。
奇怪的是,收拾尸体的时候,竟发现少了两只手掌,里里外外寻它不着,手掌切口也一样平滑。
杀人凶手究竟是谁,就不好说了。
众人问张涂老婆:“你家老张有没有仇人?”
她携着两个女儿哭哭啼啼道:“老张本分做人,从未生事过,哪来的仇人?平常除了贪酒这点爱好,也没别的坏习惯。”
也不像是生意上的对手干的,毕竟铺子都倒闭了,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原本眼红张家不知道哪里来的钱搬了大宅子的人,也纷纷唏嘘不已,同情之余,请了法师来做法,一起帮忙料理了张涂后事。
然而,没过几日,又出事了。
张涂老婆夜里看到一个大刀阔斧的人影,挥着大刀要杀她,吓得魂飞魄散,等到惊慌失措逃至街上,却发现自己把两个女儿忘在宅子里了。
顿时跌坐在门口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街坊邻居有被哭声吵醒的,或拿着扫帚,或拿着锄头,或拿着擀面杖,围了过去。
七嘴八舌问道:“是不是那个杀害老张的凶手?”
“男的女的?”
“长什么样?”
张涂老婆泣不成声,又伤心,又害怕,只会颤抖着重复着几句:“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有胆大的组了小队提着菜刀就冲进去了,才摸进去一会儿,就又提着菜刀出来了,对着众人摇摇头,“没有可疑人物,娃娃也好着呢,在屋里睡觉。估计张夫人做噩梦了。”
张涂老婆一听不对,她没有做梦,并且真真切切有个举着大刀的人影要砍她,怪黑灯瞎火,没有看清此人面目。
不容她反驳,远远一道声音传来:“张夫人没有看错。”只见一名年轻道士,蓝袍裹身,木簪锁发,斜背长剑,手执拂尘,分叶踏星而来。
众人恍过神来时,只能瞧见蓝袍道士的背影。他一把推开门户,径直朝屋里走去,张涂老婆拭去眼泪,跟了上去。
宅子内院漆黑一片。
蓝袍道士点上一根蜡烛,回首问张涂老婆:“你家厨房在哪儿?”
张涂老婆指着西边紧闭的门户道:“就在那边。”
厨房灶台积灰,显然许久未生火过了。一圈逡巡下来,竟然没有刀具。
道士查看一番,斟酌问道:“听说张老板半夜三更有磨刀的习惯,刀呢?”
张涂老婆闻言大惊失色,“前阵子他给扔了。”
“为什么要扔?”
她犹豫了下,左右望了望,有些捻神捻鬼,“我家老张从来没有在半夜磨刀过,正常人谁会在半夜磨刀?说出来怕没人信,这两年,我们家每到半夜,就会听到磨刀声,刚开始的时候,怪声不一会儿就停下了,近来不响个一盏茶的时间不罢休。我敢肯定就是厨房里其中一把刀发出来的。我家老张受不了,前几天全给扔了。”
谁知道这刀刚扔,人就死了,邪门不邪门?
又道:“没搬家的时候就这样了。都以为老房子风水有问题,谁晓得搬了家还是每夜听到磨刀声。”
这时忽而传来小孩子的哇哇哭声,道士一撩长袍,足尖点地,不过须臾,便已闪入耳房室内。
没有举大刀的人影。
原来是孩子半夜尿醒了。道士一甩拂尘,随手掐了一个诀,旋即,角落里的竹编蝴蝶便活了,颤动着蝶翅,在空中盘旋一圈,翩然落在孩子床边。
张家女儿小心翼翼地将木蝶托在掌心,破涕为笑,“阿爸的蝴蝶活了。”
女孩子就是比较好哄。
道士问张涂老婆:“要杀你的人影是在哪个方位看到的?”
“卧卧房。”
道士被请入了卧房。他一下子翻看摆设物件,一下子又敲敲墙壁,最后提着一支染着金漆的画笔问道:“张老板还喜欢画画么?”
“没见过他画画。”张涂老婆拍拍脑门,狐疑道:“奇怪,这毛笔哪里来的。”
“咚咚咚。”她看见道士又在敲衣柜内壁,四处都敲了敲,直至敲到一处,声音不似其它地方有实心感,他反手为掌,稍一发力,柜壁轰然而倒,一个半人高的洞赫然出现在眼前。
张涂老婆大惊失色道:“衣柜里怎么会有个洞?”
道士矮身走入洞中,是一个暗室。
暗室不大,刚好能摆上一桌一椅,一张供案,还有一尊等人高神像。
他将烛火挨近神像,神像面善目慈,身披黄金甲,头戴宝紫金冠,右手持三尖两刃刀,左手好像握着什么东西,道士走近凝视一看,原来是一只细长的石雕眼睛。
一尊再普通不过的二郎神像,却有种莫名的违和感,说不上哪里奇怪,有的地方漆面新,有的地方漆面旧。盔甲、金冠、左手握着的那只眼睛等部位漆面很新鲜,五官、大腿还有手臂又显得十分古旧。
就好像一件旧衣服,破了又补,补的地方用的是新布,自然会新一些,又仿佛一名残疾人,装了义肢义臂,看着别扭已极且不和谐。
道士将目光移至神像的两只手上,此尊神像最难以言喻的地方就是这双手了,表面看没什么毛病,但摸起来却有股恶心的滑腻感,这感觉就好像——
人的皮肤。
烛火渐长,地上的两道人影亦被拔长。忽然,烛火无风跳跃了一下,地上的人影也跟着晃动了一丝,紧接着,其中一条举大刀的影子开始抽搐般疯狂晃动着,蓦地挣脱地面,直立而起,毫不迟疑地挥动手中大刀,向小道士狠狠砍去。
道士恍若未知,就在黑影大刀的刀锋离他仅有一寸之遥时,“嗡——”一声剑鸣,背后长剑出鞘三寸,剑芒如星辰耀月自鞘中倾泻而出,剑气凛然。
黑影凝滞的空档,道士已经画好一道黄符,将它拍在神像的脑门上,符咒贴上去的刹那,黑影也静止不动了。
他拍拍长剑,让它莫要躁动。
这场面被刚进来的张涂老婆撞见,“啊——”免不了又是一阵凄厉的惨叫,指着黑影哆嗦道:“就……就是他,就是他要杀我。”
道士问:“你可知这密室神像?”
张涂老婆头摇得像拨浪鼓:“对天发誓,我知道这密室才有鬼哩,老张从来没告诉过我。”
道士又问:“你们猪肉铺子都已经关门了,何来的钱买这大宅子?”
张涂老婆稍作迟疑,犹豫着说:“老张跟我说是他祖上留下来的钱。”
道士摇头,“你可知这神像是用什么做的?”
“石……石头?”
“金子。”
张涂老婆捂着嘴巴不敢置信。
“我猜张老板是用神像身上的金子买的宅子。”那日他在面摊看见张涂手上的金漆,又看见卧房案上沾染金漆的毛笔,再加上方才的一番检查,这尊神像乃是纯金打造而成。至于神像浑身新旧不一这点,不难猜测,张涂若是有用到钱的地方,便来敲几块金子,是以不明真相的人都在纳闷张涂生意不做,何来的钱买大宅子。
种种迹象,联系起来了,便一目了然。
“初看二郎像的时候我觉得很奇怪,现在想来是张老板敲下金子后,又怕冒犯本神,遂拿些石料做补替,再刷上金漆。”
张涂老婆指着二郎像愤愤问道:“老张是被他害死的么?”
“害死张老板的是这具邪影。张老板挖二郎像金子已是大不敬,又随意搬来挪去,还用石头塞补,就算之前真有神明存在,只怕也被他气跑了。”本是天上神,却沦为一尊破落神像,才让邪影有机可趁,鸠占鹊巢,变成它栖身之所。
小道士走近邪影,与此同时,长剑自行出鞘,悬于身侧,道士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
他从袖中抽出一张巴掌大的小人形状纸片,拿笔在纸片嘴部画了一个椭圆,搁在地上,念了几句咒语,那小纸人瞬即站了起来,朝邪影小跑几步,一把抱住它大腿,张大椭圆形的嘴巴,吭哧吭哧吃得津津有味。
张涂老婆欲言又止,纠结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半夜里的磨刀声又是怎么回事?”
“敢问张老板将刀扔在何处?”
“就在后山。”
“还请夫人天亮后前去取来。”
张涂老婆不明所以,“几把破刀还拿回来做什么?”
“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几把刀的其中一把,正是用二郎像原先的兵器打磨而成,现在你看到的神像,手里拿着的大刀恐怕也是张老板后来替换上的。磨刀声是为了警告邪影,兵刃交接声,大概是那刀出来阻止邪影行凶。它是在保护你们。”
此时小纸人已将邪影进食的差不多了,道士脚边不知何时躺着一只古朴的棕色木盒。小纸人吃完最后一口,心满意足地摸摸纸片肚子,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晃晃悠悠地爬到棕色木盒里乖乖躺下。
“对了。”道士突然出声,把张涂老婆吓了一跳。
她惶然道:“什……什么?”
“张老板是不是少了两只手?”
“是啊。”
道士对着这尊神像拜了拜,随即迅疾掰下神像的双手,递到她眼前,“张老板生前最后一次拿的金子,是神像的双手。估计他忘记用别的材料装回去,邪影才把张老板的两只手拿来替补空缺。”
第二日天刚擦亮,张涂老婆将那几把刀悉数拿回家,小道士一看,里边有一把斩骨刀正是三尖两刃刀重制而成。
第一章 悬丝傀儡戏(一)
道士起身之前,在庙洪街头的面摊上又点了一碗阳春面,不过这次,不是点给他自己,而是一个小孩,一个从他步出张家时,便亦步亦趋跟在他后边的小男孩。
又脏又小,也不知怎么活下来的。
道士将面递给小孩时,面摊老板见状,放下手中揉了又揉的面团,笑道:“这孩子两年前流浪到咱们镇的,大伙看他没爹没娘怪可怜的,就让他吃百家饭。”
道士微微点头。
小孩似是饿极,埋头囫囵吞面,吃的急了,不小心呛到喉咙,几乎要把泪花咳出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偷偷摸摸地看了道士一眼,生怕他责骂。
道士温声道:“莫怕,我不会和你抢面吃。”
面摊老板开始擀白乎乎的面团,道:“真人,张家的事整个镇子上都传遍了,这事也怪邪气的,多亏了你,不然张家那口子也要倒霉哩!”
道士笑了一下,“举手之劳,本分之事。”
面摊老板问:“真人要走?”
“嗯。”
面摊老板笑道:“真人如果不急着赶路,可以去长阳城里头看看傀儡戏。”
道士犹自沉吟,喃喃:“傀儡戏……”
此时面摊老板开始细细切面,磨炼多年的刀工已然如火纯青,他道:“就是用几根线拉扯着布偶,会跳会演,跟个真人似的,怪有趣的。我有个远房表亲住长阳城里头,就是他跟我说的。这戏一年只演一回,听说是位有钱的贵人花了大价钱钦点的,专门要看这出戏。”
道士疑惑:“戏里讲的是什么?”
有客人走了,面摊老板走过去收了筷子和碗,道:“我哪儿晓得,不过我那表亲好像提到过’送神’什么的,送的哪门子神就不知道了,你替我去看看,有机会路过咱们镇,再说给我听听。”
道士点头:“好。”
语音刚落,上方蓦地响起短促的一声笑。
面摊的隔壁是一家茶楼,那笑声正是从茶馆二楼传来的。
道士抬眸,一道黑影闯入眼帘,却是一名黑衣男子从二楼一跃而下,迈着两条长腿朝他缓缓走来。
突然从天降下一个人,面摊老板冷不丁吓一跳,拍拍胸脯碎碎叨:“这年头有路不走,都流行飞的了。”
黑衣男子走到道士面前,毫不费劲地挤开小孩,懒洋洋地坐在桌对面,用手撑着下巴,勾起嘴角,歪头道:“在下谢祈,听说你要去长阳城,路途遥远,不如结伴而行?”
小孩可怜兮兮地躲到道士身后,目光惊慌,视谢祈如洪水猛兽。
谢祈道:“看什么看,本公子帅么?”
道士仿若未闻,安抚完小孩,在桌上留了钱,转身便走。
谢祈见道士走得极快,连忙跟上,“道长,你走这么快做什么,不带上这个小孩么?他还跟着你呢!你们这些大善人,不收养一下什么的么?”
道士倏然止步,回头,那个小孩果然跟在他后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巴巴似乎期待着什么。
道士迟疑半晌,自怀中掏出为数不多的银两,撩起长袍蹲下,递给小孩,认真道:“你留在这里尚且可以吃百家饭,跟着我吃得苦不一定就比这里少。”
谢祈听得有趣,笑眯眯道:“听见没有,他让你快走。”
道士沉默。
小孩见他神色坚决不容分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忽然一把抓过他手里的银两,转身就跑,跑到一半,还不忘回过头冲谢祈扮鬼脸。
谢祈目送小孩跑远,眯起双眼,“这小鬼精着呢,饿不死他,倒是你”他将视线移到道士清减的蓝袍上,来来回回逡巡一番,“你不会把全身家当都给他了吧?”
道士冷淡地斜睨了他一眼,一甩拂尘,抬脚便走。
谢祈负起双手,迈开双腿,走在道士前头,“还好你遇见了我,本公子有钱,保你一路吃香喝辣,无忧无虑到长阳。对了,小道长,你叫什么,以后方便称呼。”一转头,却见道士身影已在反方向的百米开外。
谢祈乐了,遥遥喊道:“道长道长,等等我!”
面摊老板捞起一挂白面,自言自语道:“啧,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嗓门那么大,聋子都要听见了。”
长阳城说远倒也不远,只需翻过六座山,走过八个镇子十三个庄子,再淌过一条长江,也就到了。
半个月后,天交初鼓,一蓝一黑两道身影出现在长阳城街头。
街两旁灯笼高悬,行人络绎不绝。
二人长相出众,惹得行人纷纷驻足流连观望,有几名女子脸颊悄悄爬上红云,用手帕半遮着脸,暗送秋波。
有个娇俏的女子小声说道:“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么俊的公子。”声若银铃,说得极轻,但许多人还是听见了,几个女子挨在一起一面掩嘴娇笑,一面偷瞧二人。
众人只觉那蓝袍道士极具松秀之致,如玉如月,清灵澹泊。身边的黑衣男子又是俊美又是轻狂,抱着双手,仰头打量着长阳城。
一中年男人上前问:“好俊的公子,外地来的吧?有无婚娶?在下家中有一小女,尚未论嫁,不知阁下有没有空吃顿饭?”
谢祈停下脚步,懒洋洋道:“有未婚妻,不吃,走开。”一听此言,围观的姑娘们大失所望,面色瞬间黯淡下来。见那人眼神又往道士身上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谢祈火速闪到道士身前,替他挡住中年男人,抢先道:“他就一修道的,不近女色,懂否?”
中年男人闻言连连叹气,备感遗憾:“小女错失良机,真是可惜啊可惜。”
道士拨开谢祈,问道:“请问,贵地傀儡戏何时开始?”
中年男人一愣,随即恍然,“你说那个傀儡戏啊,后天晚上开演,说来也奇怪,本来我们这里也不兴傀儡戏,七年前,不知道哪个有钱人摆的台子,反正一到那个时间点,就会有班子来演。别说,还真挺好看的,跟真人似的。”
道士略一颔首,“多谢。”
中年男人憨笑道:“戏开场前会有人派发单子,专门给你们这些外客看的。诶,那边好像就有人在发,你且稍等片刻,我替你去拿一张。”
不一会儿,他手里拿着张纸回来,递给道士,“上边有傀儡戏的演出内容,你瞧瞧。”道士接过,细细看了起来,越是往下看,眉头越是紧皱。
谢祈心中疑惑,嘴里已问出口:“道长,话说你为什么要来看傀儡戏?真的只是好奇?为什么我直觉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道士的目光有一丝波动,但下一刻,这波动便如水纹荡漾而散,不见踪迹,似乎一句话也懒得与他说,径自先行。
谢祈没有错过这丝波动,在原地静立片刻,望着蓝色身影在人群中渐行渐远,喃喃:“半个月过去了还不告知名字,神神秘秘的。”
他摇摇头,追了上去,和道士并肩而行。
街上有许多摊子,卖胭脂水粉的、卖首饰的、卖小吃的,甚至还有算卦的摆位,走了几步,他眼睛忽然亮了一下,似乎发现了什么好东西,果断勾住道士肩膀,“走,带你吃好吃的去。
道士紧皱双眉,忍不住道:“你站开些!”
他们进了一家依河而建的酒楼,酒楼甚为宽敞豪华,灯火高挂,楼内明亮得恍如白昼。
然后挑了临窗的位置坐下,向外眺望,万千玲珑剔透的荷花灯漂浮在河面上,正随着水流缓缓淌着。
天上繁星,地上花灯,交相辉映落于此间。
谢祈单手支着额头,食指百无聊赖地轻敲桌面,一下一下,暗地里不动声色地观察小道士:“你有心事?”其实从踏入长阳城那刻起,他便发现道士的表情多了一丝凝重。
饭后,道士忽然掏出一物,置于桌上,推到谢祈面前,一本正经道:“这块玉给你,多谢一路倾囊,吃过这顿饭,就此别过罢。”话完,起身走人。
谢祈拾起玉,拿在手里把玩一番,称赞道:“好玉。”是一块白玉,状若流云,浮雕一案古琴,剔透玲珑,润亮可爱。
随后又笑道:“相逢一场,告诉我你的名字又如何?”
道士背影顿了顿,须臾,吐出二字:“庄吟。”
第二章 悬丝傀儡戏(二)
正如中年男人所说,长阳城原本并不流行傀儡戏,直到七年前,有位贵人出钱请了顶尖的戏班子来演出,为的是,敬天除煞,驱鬼辟邪,酬神还愿。
除的是什么煞,驱的是什么鬼,还的又是什么愿?人们似乎不太关心,只当做是茶饭后的娱乐助兴节目,多年下来,这个日子已然如同节日,城人更是戏称为游市会。
此刻的长阳城,俨然比上元节还热闹,万方集会,外客云涌,佳丽成行,纷纷然多如潮水。
醉翁之意不在酒,有些人并非真的冲着傀儡戏而来,年轻男女,若是有看对眼的,这傀儡戏,倒成了陪衬。
小摊小贩们一圈一圈密密匝匝围在惊雀楼外边,个个面带喜色,两颊绯红,吆喝声热火朝天,生意较平时能好上十倍百倍。
庄吟静静立在人丛之外,迎头抬面便是一座画栋飞甍的楼宇,正中悬着一块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书三个金色大字——惊雀楼。
酉时,惊雀楼开,人潮瞬间一拥而入。推挤之中,庄吟不经意的一瞥,似乎看见一个高挑的黑色身影,还未看清,下一刻,便被人流冲入楼内。
楼内华美雅致,共有三层楼,宽极阔极。一楼设有三百座,二楼、三楼各设两百座,若座位坐满了,那晚来之人便只能站着观戏。
这上上下下,满满当当竟有近千人,宽敞的戏楼忽然变得逼仄起来,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紧俏的气息。
大家互相交谈着,庄吟则挑了一个隐秘的角落。
楼中央悬空架着一座台子,不足七丈宽,布置精美,几名乐师早已坐在戏台左侧,整装待发。
不多时,一阵激昂的琴声骤然响起,原本低声交谈的人们蓦地鸦雀无声。
傀儡登场。
浑身悬着一根根细如发丝的提线,在数百烛火的映照之下,泛着缕缕寒光。
操纵者一勾一拨,这名负手闲庭漫步的模样斯文的公子,讲出了第一句戏词,台下观者刹那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掌声。
这第一出戏,讲的是姓温的公子家道中落,身无分文,饥寒交迫之时,恰逢姑娘颜菀,两人一见钟情。
颜菀生在富贵人家,家人自是反对二人结合,将颜菀禁足于府中,暗中将她许配给门当户对,但年龄足足大了二十岁的陈氏。
颜菀出嫁前一晚,在丫头的协助之下,成功逃离颜府,与温公子连夜私奔。
幸运的是,在他们私定终身的一年后,他们的儿子出生了,与此同时,温公子经商赚了一笔钱,足够二人买一座小宅子。
故事本身平庸至极,老生常谈,但圆满的结局,恰到好处的配乐,操纵师精湛的手法,加之傀儡脸上宛如活人般的喜怒哀乐,一招一式之间扑面而来的新奇感,依然博得满楼喝彩。
接下去的几出戏,讲的都是各地忠奸争斗、惩恶扬善、正义战胜邪恶的事迹,一场比一场跌宕起伏、险象环生,底下观者皆是看得如痴如醉、提心吊胆。
喧天敲锣声起,最后一出戏,讲的是铲除瘟神的故事。
有一户药商,以卖药为生,在镇子上开了几家药铺。作为镇里唯一的药商,因此卖的药还挺贵,日子过的倒还算宽裕。
但某一天,这个镇子里突然感染了一场瘟疫,一时间人人自危。治病就得吃药,吃药就需买药,药商这次着实赚了不少钱。
镇子上还有一位大善人,解囊相助,博施济众,救人于水火。他出钱购入大批量的药,将药熬成汤,分送给一些贫困人家。
可惜药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瘟疫依然在蔓延。
这时镇上来了一位游医,游医医术高明,妙手回春,抑制住了这场瘟疫。
第二日,一个惊人的消息突然在镇上发散沸腾开来——药商卖的竟然是假药!
观者有心,看到这里,满座皆怒,纷纷道:
“卖假药的吃人血馒头,良心何在?!”
“赚这种黑心钱,迟早要遭天谴!”
“他还有心?我看早就被狗吃了!”
好戏,还在后头。
这场瘟疫终止后,由大善人领头,带着众人一齐声讨药商,将药商宅院上下里外均仔细搜查了遍,不搜还好,一搜竟然发现温家藏着一具死尸!
而这具死尸正是爆发瘟疫的源头。
满席哗然,纷纷指责温家惨无人道,毫无人性,为了赚黑心钱,竟拿那么多人命当儿戏。
戏里面,大善人带着众人当场烧掉那具死尸,随之没收了所有假药,一并集中销毁。
那家药商原本咬牙不承认,见东窗事发,竟投河自尽,留下一妻一子,药商的夫人在当家的自尽后,变得疯疯癫癫,逢人便撕咬咒骂,没过多久,也病死床榻。
结局仍旧皆大欢喜,药商败了之后,那名大善人被称颂赞扬,众人赠送了一块匾额,上书“善人义士”四个大字。
“好!”当头一声喝彩,庄吟心蓦地一跳,移动目光,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着一位陌生男子,看上去四十多岁,斯文儒雅,慈眉善目。
当然,这声喝彩并非这位浑身充满大慈大悲的中年男子所说,而是来自他身后的另外一位看客。
第三章 悬丝傀儡戏(三)
傀儡戏开始清场,戏台上的乐器、道具陆陆续续被人收起,惊雀楼里的看客几乎一散而光。
楼内戏已散,这楼外又将是不眠之夜。
直到最后一人也走出楼时,灯灭,整座楼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静谧空旷。
隐匿于角落的庄吟神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他将拂尘斜插在背后,从怀中掏出一根火折子,一支蜡烛。烛火点上,瞬即染亮身周这片方寸之地,火焰明明灭灭,照得人影子也一晃一晃。
才走出几步,猛然察觉空气中划过一丝异样气息。
活人的气息!
庄吟紧皱双眉,他适才竟丝毫没有察觉还有人在这里。
不等他回头,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
又是谢祈,一身黑衣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悄然融为一体,若不是肤色极白,尚不能一眼就能发觉。
庄吟放松戒备,暗自吐出一口气,眼底浮出一丝无奈,转过身,看见谢祈正神闲气定地靠在一根柱子前,一手抱胸,一手支着下巴,玩味地看着他。
之前瞥到的黑色身影果然是他。不知为何,这次庄吟不想再作遮掩,肃起眉目,开门见山道:“在找人。”
谢祈挑起眉峰,诧异道:“找人?这里?”
庄吟没有否认。
谢祈又问:“所以一进城你就满腹心事的样子,是在找谁?”
庄吟道:“一个朋友。”
谢祈没有继续追问。
庄吟黑白分明的眸子闪着烛火跳动的温暖光芒,眼角眉梢却仍是带着清冷之意,停顿片刻,又说道:“他叫李司青,三个月前,他的木鸢找到我,嘴里衔着的一只傀儡。”随后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只徒然袋,再自袋中掏出一物,竟然是只穿着黄衣的傀儡,还是个小女孩。
“就是它。他的木鸢从来不会离身,除非”
谢祈道:“除非形势急迫,身陷险境,比如被困在某个地方,出不来,不得已让木鸢来向你求救?”
庄吟目光一寒,道:“没错。木鸢是从南边飞来的,所以我一路南下追踪,但它飞到永安镇时灵力恰好消耗殆尽,就此断了线索。”永安镇便是张家所在的小镇。
谢祈若有所思:“看来还需感谢面摊老板给你指引方向。”
庄吟点点头,道:“初见傀儡,它的脸上刻着两个模糊不清的字,后来越是靠近长阳城,这两个字就越清晰。”说完翻转傀儡的左脸,呈现在谢祈眼前,那上面赫然写着歪七八扭的两个字,字迹幼稚,错误百出。严格说第一个字应该是完整的“救”,但却把救字的右边写成了“女”字。第二个虽未完工,只写了一半,但仍然能猜到应该是个“我”字。
谢祈追问:“你这位叫李司青的朋友,是不是有仇家?”
庄吟低头回忆片刻,道:“不曾了解。”
谢祈笑道:“露水朋友?那不要救了罢。”
露水朋友?听到这般形容,庄吟楞了下,难得露出几分笑意,一下子冲淡了脸上的凝肃之气,连语气都不似先前那般冰冷,“不喜探讨隐私罢了。”
谢祈问:“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庄吟不假思索:“一年之前。”
谢祈问:“他就你一个朋友?父母呢?”
庄吟道:“不止。他双亲都已逝世。”
谢祈问:“为何非要找你求救,而不是寻求其他人?”
庄吟皱眉,似乎觉得他问的有点多了,因为他自己也无法解释这个问题。
二人一时陷入沉默。
烛火如豆,楼内唯一的光源有些暗淡,与楼外的花天锦地截然两个世界。
恰在此时,一阵沉闷的敲打声蓦然响起,微弱至极,若不是楼内安静得连彼此呼吸声都听得见,恐怕没人会注意到。
敲打声只持续了一小会儿便停止了,但庄吟二人听声辩位,这声音分明来自于脚下。
莫非有什么东西,或者有人被困在地底?
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挪动步伐,空出一块地,庄吟将蜡烛固定在地面,右手探进徒然袋摸了半晌,拿出两柄铲子,其中一把递给了谢祈。
谢祈眨了一下眼睛,“在挖地前,我还有一个问题。”他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指向那不足七丈宽的傀儡戏台,“这个戏班子的来历你调查过么?木鸢带给你的傀儡,可能就是他们的。万一,底下埋的不是你朋友,而是别人,谁都不能确定这么久过去了,他到底有没有遇害,或许这只是一个陷阱,背后之人真正的目标其实是你。”
庄吟摇头,叹了一口气,“这两天我暗中查过,戏班没问题。如果他目标是我,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来找我便是。只有找到李司青才能确定是谁困住了他。”
最棘手的事无非是敌人隐藏在暗处,而自己对其一无所知。
须臾,庄吟道:“开始吧。”
第四章 悬丝傀儡戏(四)
在二人挖地掘土之时,离惊雀楼不远处,有个穿着富贵的中年男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踉踉跄跄地走在巷子里,双眼迷蒙,脚底发飘,似乎是喝醉了。
走着走着,脚不小心被地上的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栽倒在地。
他浑身一激灵,醉意褪去两层,眼神稍显清明,别过头去看地上,却是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伏在地上,裸露的双手又脏又黑
中年男子前后望了一下风,见没有人,慈眉善目的脸上不禁拉扯出一丝讥笑,走近乞丐,抬起右脚,踏上那双污浊之手,下死命地来回碾踩。
被如此对待乞丐竟然纹丝未动,中年男子迟疑了会,心忖,莫不是已经死了?
呸,晦气!他顿时不太有兴趣了,摇晃着转过身,想着年轻美丽的娇妻正在家中等待自己,心里又有些喜滋滋。
无论哪个老男人,娶上一个年芳二八的漂亮姑娘,都会高兴得难以自禁忘记自己姓甚名谁的。
他往前没走几步,右脚忽然从后面被紧紧拉住,低头一看,原来是乞丐的手。
中年男子转回身的时候已有些薄怒,“原来还活着呀。”说完蹲下,从靴子里拔出一柄短小锋利的匕首,在夜色中滑过一道森冷寒光。
紧接着,狠狠刺下!
如此重击,这乞丐连哼都未哼,反而僵硬的抬起头来,皮笑肉不笑,十分惊喜地叫道:“找到了!”
【作者有话说:不敢想象自己竟然只写了四百多个字】
第五章 悬丝傀儡戏(五)
就在此时,原本群星闪耀的夜空倏然乌云蔽月,闪电蜿蜒着爬过苍穹,阵阵沉闷的雷声在天边轰隆作响,仿佛酝酿着欲蓄势待发。
中年男子冷不丁吓一跳,抽脚,低叱:“臭要饭的,给我滚开!”谁知右脚被乞丐牢牢扣住,竟无法挣脱,情急之中,抬起左脚粗暴地朝他头部踢去,继而挥舞着匕首在其身上乱刺一通。
黑浓的血飞溅中年男子一脸,乞丐终是松了禁锢,复又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中年男子心脏扑通狂跳,双膝发软,暗自镇静片刻,便趁着夜色,仓皇逃去。
这时,乞丐的脸忽然别过来,整张脸扭曲不堪,看着中年男子落荒而逃的方向,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嘴角弧度撑到极限,“找到了!最后一个!”
此刻,若是中年男子回头,他就会看见这个被他刺了数刀的乞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一堆人形黑炭,风吹来,随风逐渐消逝在黑夜里。
……
盏茶时间,中年男子飞奔回家,在他关上门的刹那,一道惊雷炸在耳边响如霹雳,风呜咽着穿缝而入,钻进衣领,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袖中沾满黑血的匕首晃铛落地,咒骂道:“流年不利,早知就不去看戏了。”随即拭去脸上的血迹,向内院走去。
他唤来年轻的妻子为他宽衣洗澡。洗去一身血污之后,泡在温暖的热水中,水气氤氲,体内剩余的酒意也随之蒸发,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晃了晃脑袋,但脑海中乞丐的模样始终挥之不去。
说起来,这乞丐好像哪里见过……
他皱起眉头,正要努力回忆,忽地感受到妻子柔嫩纤小的手慢慢地从他后背一路滑至前胸,极尽撩拨地来回抚摸着,又痒又舒服,晦气的乞丐瞬间被他抛之脑后。
美人当前,那恶心的乞丐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中年男子仍旧略微感到疑惑,这小妻子是他前天从一户穷苦生病的教书先生那儿花了重金买来的,这两日无论做什么她都一脸被强迫幽怨可怜的样子,哭个不停,打也没用威胁也没用,今日怎生突然开窍,主动给他洗澡?
就当她想通了罢。他非常满意,闭目靠在木桶边缘,渐渐放松了身体,道:“小婵啊,今晚有进步。以后也记得要主动点,我高兴了,说不定会让你去见见你那快病死的爹。”
小婵没有说话,贴近中年男子,自怀中掏出一块香气袭人的粉帕覆在他脸上。
绢帕下的中年男子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调侃道:“小妖精,害羞了么?”
小婵伸出鲜红的小舌,灵活地舔上他的耳朵,饱满的酥胸有意无意地触碰着他皮肤松弛的后背,激得中年男子差点叫唤出来。
他胸膛起伏,睁开眼,吩咐道:“脱衣服。”
小婵站到他视线内,一件一件地脱得慢之又慢,颇勾人心魄。中年男子透过粉色的手帕,朦朦胧胧能看见雪白姣好的胴体,赤裸裸地立在他面前,勾得他下身发硬,忍不住想立刻将她办了。
他接着吩咐:“到桶里来与我共浴。”
她娇矜地用双手捂住酥胸,抬起精致的玉足,分开双腿,迈入桶中,底下风情一览无余。
中年男子咽了咽口水,喉咙发干道:“我陆怀善干了这么多女人,就属你最让我中意。”两片红唇隔着绢帕封住了他的嘴巴,青涩,柔软,香甜。
半晌,小婵娇艳欲滴的红唇忽然撤去,扶着中年男子的肩膀整个人逐渐向水里沉去,万千青丝浮在水面。他简直兴奋到极点,眼神迷离,脑中有一瞬的空白,抚摸着小婵的头顶:“好小婵,做得好,继续,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