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对红

穿着睡衣,踱到阳台上伸懒腰,看到我的对红,花儿完全谢了。

红褐色,花瓣萎缩,每一片紧拢在一起垂着,叶片稀薄而焦脆,碰一下简直要碎了。像垂暮的老人,疲倦毕现;像夜深的鸟儿,收阖住翅膀。

只有那又长又宽的叶子,依然像鸭嘴儿似的向两边张开,没心没肺的绿着,浓油油的,敦厚无比。

 

当初,它是同事移给我的,不过手指长短,无知的我还以为是君子兰。对红?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同事说它,好种,好活,开的花很大,很艳,发的也快,也多。我便不安的收下,拿回家找个花盆种下去,心想:赏花我是会的,种花嘛,和我养鱼差不多,一律凄惨告终。

伺弄好了,也浇了水了,我的任务就完成,该干嘛干嘛,很快就忘却了。阳台上光线充足,夏天酷热,冬天严寒,自个儿保命吧。

偶尔晾衣服的时候,也去瞥一眼,似乎长了个。再去收衣服的时候,还会瞥一眼,似乎又长了些,但还是摇摇头,笑自己老眼昏花。这不管不顾,不松土不施肥的,不死就万幸了,还能活?我暗笑自己的迂。

 

很多时日过去,它都在阳台最靠里的角落,兀自绿着。仿佛真的长高了,因为我摇衣架的时候,手柄总碰着它的长叶子。嫌它碍事,便找了绳子来,把它四仰八叉的几片叶子绑在一起,命令它们不准挨墙。

它们很听话,没有再影响我,只是外层的两片叶子很快黄了,一直黄到根部,软不拉叽的弯下来,搭在盆沿上。我心软了,松开了绳子,剪去了黄叶,为减轻心里的愧疚,第一次给它松了松土,用干净的湿布擦了擦每一片叶子。

容易满足的家伙,得了庇佑似的,就着春光,蹭蹭蹭地长起来。我也总开了窗,让风进来,看它们耳鬓厮磨,竟然开始为它欢喜。

 

第一年的春天,就这样绿过去了。它们是怎样熬过那年冬天的,我真不记得。第二年的春天,它们竟然绿得抢眼,把我满窗台的十几盆吊兰都比了下去,那方角落,反倒成了最耀眼最夺目之处,想忽略都不成。

有一天晚上,吃了火锅回来,去窗台吹风。开了阳台的灯,竟然看到它从根部长出粗粗的茎来,像一支“葱笔”,亭亭伫立!头顶上还顶着一个大拇指长的花苞,浅紫色,泛着红,摸起来硬硬的。

你要开花了吗?你要开花了吗?

我兴奋的凑近了问它,满嘴的红酒气熏着它,它却不能躲。我有点孩子气,也有点醉了,窗外霓虹闪烁,是一个迷离的夜。


接连几天,我便成了它的常客。几分谄媚几分讨好地蹲在它面前,色眯眯的看。看它顶上的花苞慢慢松软,散开,分离成两个独立的花蕾;看它两个花苞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反着方向膨胀,像吵嘴了的伙伴;看这两个鼓鼓的红气泡,像气球,越来越大;看它们的花片渐渐包裹不全,漏了缝隙。我便从那缝隙口偷看,看里面红泱泱的,有几根花蕊藏着。


忽一个清晨,没料想的,两朵红艳艳的花全开了,像锃亮如新的红喇叭,像骄傲独立的丹顶鹤,像身着喜服的新娘,像翩然起舞的花仙子。六瓣鲜红,赫亮如血;六根花蕊,翘着六颗“麦粒”状的粉苞。硕大,富丽,喜气洋洋!

我浑身战栗了一下,突如其来的惊艳让我手足无措:这不起眼的对红,这么俗气的名字,竟然开出火炬一样燃烧的花儿来?

此刻,花梗坚挺,坚定有力。翠绿的叶子,如利剑,如碧玉,饱含着无限的活力。


我终于对它刮目相看了!也为自己的浅薄和凉薄深深自责!

翻翻书才知道,原来它还有很多好听的名字,像朱顶红、宫人草、百枝莲、孤挺花,想必“对红”,就像它的小名、乳名呢。也知道了它喜光、耐旱,也耐寒,知道了它如果被照顾得好,春节期间还可以开花。呜呼!我竟然如此慢待了它!不知它是如何挣扎着活了,如何坚强的抽了叶开了花,这春天的一次花开,是它对我多么宽容多么慷慨的馈赠啊!

从此,偿还一般,我就开始爱它了。

我及时的开窗通风,浇水洒水,用小铲子细细地松土,整理长叶子,泡过的茶叶当肥料滋养它。天冷了把它抱到客厅,天暖了让它晒晒太阳,每天瞧瞧,看看,满足不已。


今天的春天,它竟然又给了我新的惊喜!

不仅抽出两支茎,多出往年一支;每支上还分出三个花苞,比往年多出一个!这“对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硬是演绎成“三红鼎立”!真真不可思议啊!我欣喜若狂,见人就说:“我家对红开花了,不是两朵对称开,而是三朵哦!”不仅天天拉着老公去看,还把刚放学回家的女儿拽到它跟前,像絮叨的老妇一样,一样样述说着它开花的过程。

不过,父女俩都冷静,瞧一眼就走开。我忿忿然,不再邀他们共享,而是独自守着它。其实我发现,还是并蒂的两朵先开,最后一朵迟迟开放。另一支上的花苞,一直等到前三朵将要败落了,才慢吞吞地张开,也是先开两朵,再开第三朵,仿佛第三朵是多余的,不受它们待见。

我笑称那两个迟开的第三朵为“第三者”,又觉得对它不公平,便噤口不言了。只是这“对红”的名字,真的名不符实啦!


记得一首《采桑子》,写此花写得甚好:春庭孤放缨双秀,馥郁芬芳。宫草摇黄。画阁西风秋夜长。镜浮云贴霓裳翠,朱顶含香。冷雨烟凉。一寸相思梦影双。

只不过写成了诗,自然叫“孤挺花”有些诗意。它们的花语——渴望被爱,追求爱,想必会在你迟疑不决时,给你笃定不移的力量吧。

 

春去花已谢,明年还会开。一定的吧,我的对红?

我笑了,笑得有些贪婪,有些痴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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