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腊月,村里就有了年味儿。我总觉着,过年是我们乡下人的事儿,城里人,会有我们这样忙么?忙得那么累,又忙得那么开心。忙年是从杀猪开始的。寻常人家。年末都要杀一头猪,好过一个肥年。接着。就开始泡豆、做豆腐。小时候,我记得那豆是黑的,泡一半天儿,绽开了,饱满了,嗅出豆味儿来了,就去村西一家老院里磨。那时候叫“晃”豆腐,几个大男人来回推拉一根粗木棍,那木棍系在磨盘上,就那样一来一去的“晃”,磨盘吱吱呀呀地唱着。如今村里有了机器,磨盘已被人遗忘在老院里。
腊月廿三,送灶王爷上天。迄今村里人还把灶王爷当家神供。不过,这到底是老人们的事了,嫂嫂们当家,有的把灶王爷给忘了,偶尔有人提醒,嫂嫂们便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来,愕然地问灶王爷?那老头儿是谁?其实心里灯儿一样明白,就是不敢得罪罢了。
到了小年,就忙得差不多了。蒸了粘糕,发了馒头,也包了饺子,就只剩下贴对子了。那对子红红的,叫人见喜兴。天擦黑儿,星星冒出来,村里就开始有了爆竹声,还闪出各种礼花来,这时候你就出门看吧,那才叫人心动呢!
吃了小年饭,上年纪的人便开始守岁,年轻人在家是呆不住的,出去和伙伴们聚,或喝酒,或打扑克,或玩麻将,一玩就是通宵。儿媳妇和孩子们却忘不了给长辈磕头。懂事的儿媳妇就上前给公公婆婆跪地一拜,恭恭敬敬说:爹呀娘呀,给你们磕头了,拾起来吧,不是元宝,也是儿媳女一颗心哩!这时候婆婆会笑得合不扰嘴,忙把媳妇拉到跟前,顺手塞过一把“压岁钱”。这当儿,天就蒙蒙亮了。老人们把屋收拾干净,院里摆上香火,铺上席子,专门等候街上那小辈们来拜。小辈们一会就进来了。往往是一大家族,一大群,进来先叫声爷或伯,然后就往席子上跪,屁股翘得高高的,前额碰撞在席子上,实心实意地弄出一点响来,这中间,也有女人,她们常常走在汉子们后边。汉子们从这家出来了,她们才能进去,这是规矩。
就这么拜着拜着,天边就吐出紫红来。大年初一的太阳有一种说不出的红嫩,说不出的新鲜,叫你不由得眼角含上泪红。就是这时候你会感到人生的美好,世界的美妙。其实,这倒不是太阳咋的,是你的心情和昨天不一样了。
天色彻底放亮,街门上便出现了不寻常的寂静。大人们回到家闲话或喝茶,只剩下些个孩子们在街上追逐嬉戏,偶尔燃一个鞭炮,那么干脆,那么响亮。
初二这天早起,就有外村人来拜年了,去姥姥家,或去师傅门上。一年不常走动的亲戚,这当口也就开始走动了。前半晌,乡村的大路小巷,走着穿新衣、拎着礼品的拜年人。那礼品从前都是馒头,用红包袱裹好,让孩子们背上,大人们在后边背着一本正经地跟着。有的还哼着一首民谣,这样唱:“大家初一头一天,过了初二是初三,背上蓝子去拜年。她姥娘,你别结记,你闺女在俺家没受气……”如今,这段民谣有女人给改了,说是:“大年初一头一天,过了初二是初三,提上点心匣子去拜年,娘呀娘呀,你别结记,我叫孩子他爹老受气!”一直到初四,乡里人都这样相互拜来拜去,而到了初五,就不兴出门了。
一过初五,年就过得差不多了,年味儿也就从这一天开始逐渐淡下去。田里的地气往上升,锨也能剜动土了,麦苗从此返青,乡下人,又开始了新一年的繁忙。(李继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