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杨柳依依,金陵城里的春风,还带着些微的凉意,桃叶渡的一个小院落里,叶参商着一袭青色春衫,于小院中梧桐树下自饮自酌,北征的大军三日前已进了城,叶参商估摸着人也该来了。
有人敲门,守门的叶叔早已得了吩咐,将人恭恭敬敬的请了进来。叶叔是个可怜人,无儿无女又年迈,说是下人,也不过是和人搭伙过日子罢!
不多时,叶参商跟前就站了一人,蜂腰猿臂,眉目如剑,尽管被漠北的风沙摧残了十多年,这人反而增了七分男子气概,只多了三分的沧桑。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桐妹呢?”来人高声问他,声音沙哑,嗓门大的惊人,军中待久了的人,都这样。
“客人从远方而来,不如先坐下,共饮一杯如何?”叶参商拍开一旁的酒坛泥封,又拿出两个大海碗满上,碗中的酒色如琥珀、清香凛冽。“李将军,请!”
李庭深一时捉摸不透眼前的少年郎是何意,见他已仰头喝完了酒,也不坐下,抬起大海碗也一仰而尽。
抬手碗被哐哐的放在石桌上,李庭深将方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李将军急什么!”叶参商并不看他,慢条斯理的又一人倒了一碗酒,这才说道:“在下叶参商,这里是我家、、、”
“你家?那桐妹呢?纪婉桐,你可认识她?可知她去了哪里?”
“你说家母啊!”清隽的少年平淡的一句如雷般击中李庭深,他脚下一个趔趄,伸手扶住石桌才堪堪站稳,而少年接下来的话却仿佛让他置身冰窖,站都站不稳了。
“家母已经仙去了,李将军寻她有事吗?”李庭深听见少年如是说。
叶参商看见李庭深浑身发抖、虎目含泪的样子,终究是不忍心,扶了他坐下,“李将军似乎是家母故人,不若坐下来小酌几杯,我也好久没和人提起我母亲了!”
“桐妹她,她是怎么、、、去的?”李将军虎目含泪,废了好大的劲儿才说出那两个字,他现在还是不敢相信,说不定眼前这少年是在编故事,婉桐妹只是生他的气了在和他开玩笑,看他怎么戳穿这个少年的谎言。
“前年冬天的事了,家母染了风寒,没能熬过去。”少年说着眼泪也不由自主的淌了下来。
“啪”的一声,是李将军的佩剑被重重的砸在石桌上的声音,“是哪家庸医,一个小小的风寒都治不好!”
“不怪大夫,是我们抓不起药。”泪糊住双眼,少年用手胡乱抹了几把,泪眼朦胧中,恍惚又见那温柔妇人,笑吟吟的看着他。“冬日里银钱就用完了,我不中用,抄书挣的钱勉强够糊口罢了。”
李将军这才注意到,少年虽然穿着干净,袖口却磨出了白边儿,显见不是新衣,这庭院中虽收拾的干干净净,却也无甚家什。
“你爹呢?男人不挣钱要他何用!”李将军没想到桐妹竟然是因为没钱抓药,才会因为小小的风寒就去了,虽然她没有遵循诺言等自己回来,但是斯人已逝,他不怪她,他现在只想把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抓来打一顿,问一问他为何娶了桐妹却不珍惜!
少年诧异的看了李将军一眼,“我今年十四有余。”
“十四?”李将军福至心灵,抬头看向少年,握着碗的手不由自主抓紧,“这么说…”,他从军也不过十三载,如若这少年已经十四有余,那岂不是…
“家母是个好人,她见我天寒地冻倒在门外,便收养了我,一养就是十年!”
说罢,少年又给李将军倒了碗酒,“这三十年陈酿女儿红,滋味如何?”
“桐妹!”李将军已经泣不成声,他在军中一心杀敌立功,就是想挣个前程好回来风风光光迎娶桐妹,没想到他这一走就是十三年,是他对不起桐妹,是他的错!
“再来一碗”,李将军一口干了,又将碗伸过去。
两人就着凛冽寒风,将一坛子女儿红喝的干干净净,喝到后面,少年忽然挥拳打向李将军,口中喃喃念到:“你知道娘她等你等了多久吗?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少年的拳头带着恨意,也是有几分凶狠,李将军在军中多年,要制住少年轻而易举,但是他却站直了身子,毫不躲避,承受着少年的发泄!
真正醉倒前,少年让叶叔送李将军出门,风中传来少年的呓语,“这坛酒娘她存了好多年,说是等你回来娶亲时用,终究用不上了啊。”
看着眼前的木门就此合上,醉的晕沉沉的李庭深,倚门席地而坐,抱着空空的酒坛,念叨着“桐妹,我回来了,我回来娶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