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二零一六年九月十号,在一个阴沉沉的下午,我们一家人站在法院门口,共同呼吸着这来之不易自由的新鲜空气,然后看着他们慢慢的将法院的判决书收进书包里。
是的,他们终于离婚了,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两个人,终于在今天结束了这纸婚姻关系。
我不愿意跟着我爸,我觉得我讨厌他,常年在外面打工,每年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只是会在我没有钱的时候给我打几千块钱,从来不关心我过得好不好,想要什么,也不知道在我伤心难过的时候鼓励我,安慰我。
嗯,我想我是喜欢妈妈的,妈妈除了上班时间,大部分都会跟我在一起,还会陪我一起唱歌,督促我学习,她说希望我努力学习,考上大学,将来挣好多好多的钱,让我们俩过上更好的生活,她的未来全都指望着我。在妈妈这里,我感觉到我是被关注,被需要的,这种感觉很好。虽然妈妈有的时候会做很多错事,但是相比跟爸爸在一起,我更喜欢和妈妈一起。我不在乎住在一个又小又乱的房间里,也不在乎妈妈不开心时对着我发脾气,因为我知道妈妈肯定是爱我的,不会抛弃我的。所以,当法官问我愿意跟谁一起生活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妈妈,我想,妈妈心里肯定会和我一样的开心的。
从法院回来我和妈妈继续住在之前那间又小又窄的出租房里,妈妈出去工作,我去上学,我觉得我们的生活很平静,跟之前没有什么区别,相比之前,好像更自由了一些,我很开心。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妈妈一直在跟一个人聊天,常常听不到我说话,而是会对着对话框发笑。我感觉我被忽视了,这种感觉很不好,我害怕极了,躲进了自己的被窝里,妈妈以为我睡着了,又跟那人聊了好久,才上床睡觉,而我,则是彻夜未眠。
我的心情很低落,突然失去了之前的自信。更糟糕的是,同学们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消息,知道我爸妈离婚了,而她们茶余饭后的谈论恰巧进了我的耳朵里,自此以后,我每次走路,貌似都能听到别人的指指点点,认识的人会说:“看见前面那个女孩了吗?她父母离婚了”,不认识的人会说:“哦,就是她啊!”。我好像一下子成了学校里的“红人”,有很多“慕名而来”的“关心我的”人请我周围的同学来“指点一二”。我的心情坏到了极点,我不愿意去跟她们说话,甚至连平常要好的同学都避而远之。老师又批评我了,他说我学习不认真,再这样下去,考不上大学的。我很生气,他凭什么这么说我,我一直都很认真的,而且我是要考最好的大学的,这是妈妈从小就告诉我的。
我觉得我讨厌他们,我讨厌他们听完我的故事之后眼底露出的轻蔑和瞧不起,甚至连怜悯和惋惜都让我觉得恶心。我不愿意再来学校,我觉得那真是一个地狱,我不愿意再看见我的同学和老师,我觉得她们都像地狱里的魔鬼,将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放假回家,我跟妈妈说我们要交学费,妈妈给了我两千块钱,我说这不够,我想买电脑,妈妈说买电脑干什么,你又用不着,我生气了,冲妈妈吼道“你怎么知道我用不着,我要自学,你给不给我钱?”。妈妈也不开心,大声喊着“我没钱,你去跟你爸要去吧!”我哭了,然后拿起书包和两千块钱,摔门而出。出来以后,我也不知道我应该去哪,我从来没有自己一个人离开过家。我坐在马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车和行人,他们应该都是朝家的方向去的吧!但是我该去哪呢?回家吗?可笑,我明明刚生气跑出来。去爸爸家吗?爸爸这个时间应该也不在家了吧,他应该去了很远的地方工作,像之前的许多年一样。回学校吗?不可能,那里明明有着那么多我不愿意看到的人。这样的话,好像真的没有我可以去的地方了。
夜幕降临,我做了有史以来第一个重大决定,我要自己去旅馆,虽然我今年才十七岁,但幸好当年上户口时,户口本不那么准确,身份证上正好十八岁零一个月。我想,妈妈肯定会来找我的,不会让我一个人在外边待太久,于是就近找了一个旅店,登记,交钱,入住。也许是太累了,这个夜晚睡得还不错,心里一直期盼着妈妈快点找到我,妈妈快点找到我。
第二天,妈妈没有来,我自己去买了一台笔记本,老板给我打了折,很便宜,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贵。
第三天,妈妈还是没有来,而我,书包里的书根本不够用。我需要更多的资料,热心的网友朋友推荐我去图书馆,他们说那里的书很多,很全,而且不要钱,我想如果明天妈妈还不来,我就去图书馆了。
第五天,我收拾好东西,按照网上的路线找到了图书馆,图书馆里很安静,我想,这里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会去谈论我的家庭,甚至没有人去抬头看谁又走了进来,对我来说真是棒极了,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快。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书,所以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适合我读的书。
傍晚时,我兜里就剩五十块钱,租旅馆不太现实了,图书馆里这么大,还有免费的水,晚上也没有人,我想或许我可以想办法留下来。于是在闭馆前我偷偷躲进了卫生间里,然后等工作人员都走了,出来找到一个比较舒服的沙发,困了就睡,醒了就看书,学习网络课程。
就这样,过了三天,我口袋里就只剩一块钱了,如果再没有经济来源,我想我可能没有办法回去见妈妈了。想到这,我只好用仅有的一元钱给离我很近的姑姑家打了电话,他们听到后,很着急。然后两个小时之后,我被带到姑姑家,吃到了这些天以来最好吃的一顿饭,走时姑姑给我买了一身新衣服,姑父把我送回了学校。我以为妈妈知道我回来了会很开心,没想到妈妈接我时很平静,好像知道我肯定会回来,又好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觉得我们应该可以像之前那样生活了,果然妈妈还是爱我的,没有批评我的不懂事。
然而一个小时后,我发现错了,妈妈没有带我回之前的旅店,而是来到了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地方。她说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我,那就是下个礼拜她就要和之前聊天的那个叔叔结婚了,他家有个小妹妹,特别乖巧懂事,后面再说什么,我听不到了,我只能看到她的嘴巴一张一合的,神采奕奕的。我在心里告诉自己,那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妈妈结婚了,我不知道我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屋外好多人,屋里也有好多人,我不知道我该干什么,只好找了一个没人的房间,把门反锁了起来。我很饿,也很渴,但是我不愿意打开那道门,我害怕那些陌生人看向我的目光。过了很久很久,所有人都走了,妈妈叫我来吃饭。饭桌上,妈妈让我叫她旁边的那个叔叔“爸爸”,我知道今天是一个开心的日子,我不想让他们不高兴,但是那句“爸爸”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那个叔叔看我这样,忙说“算了算了,等熟悉再说吧!”我觉得叔叔人很好,可能不会像我想象中那么可怕。
过了几天我发现这个叔叔也像爸爸一样,很忙,每天回来得很晚,有的时候好几天都见不到人。不过这还不足以让我伤心。让我伤心的是,妈妈喜爱那个小妹妹的程度远远超过了我,妈妈会每天给她买好多好吃的,却从来不给我吃;每天给小妹妹放好洗澡水,帮她洗澡,却不关注我有没有洗澡用的东西;会每天变着花样的给她做她喜欢吃的饭菜,却忘了那些有一大部分都是我不爱吃的,我已经好久没有吃到喜欢吃的饭菜了;会在我俩发生矛盾时,大声呵斥我。。。。
所以,很多时间我都把我的房门关的严严实实的,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我”,我不想说话,因为说了也没人听得到,没有人关心我是不是开心,是不是学习遇到了困难。多少个夜里,我抱着棉被哭湿了枕头。突然想起来小时候爸爸妈妈也会带我买好多好吃的,偶尔有空还可以出去玩,那些时光也是很美好的,原来我也会去怀念那些过去的事。
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感觉我的人生就像这安静的夜晚一样,渐渐地被黑暗吞噬。我大口的喘着气,大口的呼吸,却怎么也吸不到氧气。
一天晚上查资料,猛的看到一种叫抑郁症的病,好像给我的人生带来了一点点曙光。我痴痴的想着,如果我生了这个病,妈妈肯定会关心我照顾我的吧,想着想着,竟不自觉笑出了声来。然后我迅速的查了抑郁症的有关病症,准备开始实施我的计划。
第二天,妈妈叫我起床吃饭,我表现得很激动,把她从屋里赶了出去,然后一直不说话。妈妈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也没多想,因为我平时也不怎么说话。
这样第四天,我小声的告诉妈妈:“妈妈,我可能得了抑郁症。”妈妈一听,很惊讶,晚上跟那个叔叔商量了一些什么。第五天,我和妈妈都起的很早,妈妈直接带我到了精神病医院。医院的医生很给力,听完妈妈的描述,建议我们留院观察一个月,每天要交600块钱。那个医生没有拆穿我的演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演技太好。不管怎样,接下来我会有很多的时间和妈妈在一起,不用每天再去面对那些我不喜欢的人了。
然而,现实总是很残酷,病房里有四个不同程度精神障碍的“病友”,她们好像已经熟悉了这里,没事的时候会下床,唱唱歌,跳跳舞,有时,还会过来拉我的手,邀请我。我没有兴趣,也不想和她们一起,所以大部分时间用来装睡,妈妈在吃完饭之后,无聊的时间都用来睡觉,她貌似有睡不完的觉,总是能睡着,而且很难叫醒。
我在住院的第三天给爸爸打了电话,告诉他我住院了,爸爸听了之后很着急,我明显听到了他声音里的颤抖,我想这说明他还是关心我的。住院第四天爸爸来了,带来了我爱吃的水果。他跟妈妈见了面,不打招呼,当对方是空气,妈妈继续睡觉,而爸爸只跟我说话。
第五天爸爸跟医生说了些什么,没有跟我说,下午就回去了,走之前嘱咐我要听话,好好吃饭,好好学习,像每次他要出远门一样。我心想:这个男人还是那么不善于表达,每次都说一样的话。但是这次听完,我却好想哭,眼泪不自觉的流到了嘴边,嗯,咸咸的,涩涩的,味道一点也不好。
住院第七天,医生通知我可以回家了,说我的状态很好,在家养着就行了,于是妈妈给我办好了出院手续,我们出院了。后来有一次听妈妈打电话说:医院太贵了,还非得让住院,后来没钱交了,医生才说让我们出院,就这几天,花了我四千多块钱,太贵了。。。。
事到如今,事实怎样我已不愿去追究,毕竟是我先撒了谎,计划之内,意料之外,不是我能控制的了的。
希望我选的这条路不要错的太离谱,毕竟,我以我多年的青春时光做了赌注,不想输得太惨。
我想,以后我会有更多的时间去追求我想要的,而不再按照别人的想法来活了,这是不是一种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