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的时候,我没有注意到那棵合欢树。直到冬季的一个傍晚,我和教生物的同事在校园里散步,她指着操场旁边的一棵光秃秃的树,告诉我,那是一棵合欢树。
从前,或许见过合欢树,但未曾留意。生命中,有些错过,无法重拾。也有些错过,百转千回,终能相遇。
山里的冬季清冷漫长,但我还能适应。班里的孩子不多,才二十三个。我很快记住了他们的名字。坐在最后的叫蒋小忆,皮肤黝黑,个子矮小,只是眼神和别的孩子稍稍有些不同。他总是独来独往,一个人在空旷的校园里游荡。那些调皮的孩子会欺负他,朝他身上扔小石子,把毛毛虫放到他的裤裆里,大笑着跑开。他常常躲在合欢树下哭,伤心,落寞的哭。
我走过去,训斥那些捉弄他的男生。我不知道,之后的日子他是否依然被欺负。他还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有时候,他独自蹲在那棵合欢树下,拿着一棵枯枝在地上比划,看见我,跑过来对我说:“老师,树和动物一样也要冬眠哦。”我抬头看了一眼合欢树,它和我第一次注意到它时一样,裸露着灰褐色的枝干,任凭冬季的寒风呼啸而过。
冬天走过了一半,学校搞基建,操场要重建。合欢树的去留成了争议,但最终还是被留下了。新建的操场很美,红色的塑胶跑道,绿色的足球场。操场投入使用后,我看见了蒋小忆的身影,还是一个人,但手上多了一个足球,在冬日的操场上追逐,躺滚。阳光里的笑容,纯净,无邪。
“老师,合欢树开花了!”五月的一个课间操,蒋小忆捧着满满的一把合欢花站在我面前。是啊,我怎么没有注意,合欢树居然开花了。我忽略了它在春天里冒出的第一颗绿芽,我甚至差点儿错过它的花期。我第一次看见合欢花,闻着有淡淡的清香,丝丝缕缕,粉柔,娇弱,我很担心它会像蒲公英一样,风一吹如烟般消散无影了,况且,这高山的风总是不停歇呀。
我的担心是多余的。风来了,一阵又一阵,掠过树梢,侵入枝桠,合欢树在风中摇曳,叶片翻起,那点缀在其间的合欢花也随之舞动,纤细柔软的身姿,宛若舞的精灵,与自然形成了和谐的律动。没有一朵合欢花的花瓣在风中飘散,即使它们飘落在地,依然是完整的一朵。
蒋小忆蹲在地上一朵一朵地捡拾合欢花,粉柔娇弱的合欢花掉在他的发上,衣襟上,他没有察觉,他沉浸在拾花的快乐里,这样的情景使我觉得他的孤独和落泪也是快乐的……
多年以后,在闽中小城,我再次遇见合欢树。它们安静地站立在水岸边,栉风沐雨,吐纳芳华。
我想起那个叫蒋小忆的男孩。他在五月里捧着一把合欢花站在我面前扬起笑脸。
生命如一棵花树,盛放与静默都值得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