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大暑感怀

生于湖南,居在广州;号称广民,姓源东周。

为人端正,崇尚自由;作文放荡,雅爱打油。

身患绝症,未敢远游;幸有毛眯,风雨同舟。

江湖浩渺,载沉载浮;深情厚谊,此生难酬。


鹿鸣呦呦,惟友是求;座有嘉宾,腹无阴谋。

谈神说鬼,绝非胡诌;绮梦艳遇,何妨吹牛。

白日放歌,乐而忘忧;深夜纵酒,匪为浇愁。

歌颂诗仙,不惜破喉:将五花马,换千金裘。


夜深人静,案排算筹;盘点平生,往事悠悠:

胸怀天下,情系五洲;希贤希圣,心倾孔丘。

鄙弃暴富,漠视封侯;历尽轗轲,痴心方休。

心潮澎湃,独倚高楼;举头望月,夕月如钩。


我心向月,月照渠沟;人病气馁,荒芜田畴。

志大才疏,原无鸿猷;努力读书,反为书囚。

贪多务得,并蓄兼收;但进不出,宛如貔貅。

年华似水,竟无所留;何德何能,宁不含羞。


日月西沉,大江东流;智者远观,天地一瓯。

大千世界,人同蚁蝼;茫茫宇宙,生若蜉蝣。

人生至蠢,与己为仇;喋喋自谴,何如歌讴。

诗歌相伴,沉疴若瘳;大暑之后,好个凉秋。


【后记】2023年6月22日,夏至后一日,五月初五,正逢端午节,为加入“诗歌中国”广州诗友群,随手敲出一首四言诗,作为入群申请书,用平水韵十一尤平声,语近游戏:“生于湖南,居在广州;名曰广民,姓源东周。为人端正,雅爱打油;身患绝症,未敢远游。鹿鸣呦呦,惟友是求;座有嘉宾,乐而忘忧。颇善饮酒,绝不浇愁;有诗相伴,万事皆休。郑重叩门,请君一瞅;主若不满,客岂强留。”——7月23日,六月初六,大暑时节,心念一动,将该游戏之作原稿搜出,扩充改造为感叹人生之作,居然完稿。诵读全篇,用韵依旧,而原有游戏语调,居然自动消失;我国文字之美妙,再次得以呈现。自鸣得意之余,不能不对发明华夏文字的先贤,表达无限崇敬之意。(2023年7月25日晨,改定并记。)


【自注】

①“作文放荡,雅爱打油”——意为写作文章(含诗词歌赋)时思维放纵不受约束,且素来爱好写打油诗。“放荡”:放纵,不受约束;放荡不羁。语出梁简文帝萧纲《诫当阳公大心书》:“立身之道与文章异,立身先须谨重,文章且须放荡。”“放荡”即无拘检之意。“雅爱”:素来爱好。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慕贤》:“吾雅爱其手迹,常所宝持。”唐·卢照邻《驸马都尉乔召集序》:“凡所著述,多以适意为宗,雅爱清灵,不以繁词为贵。”清·蒲松龄《聊斋自志》:“披萝带荔,三闾氏感而为骚;牛鬼蛇神,长爪郎吟而成癖。自鸣天籁,不择好音,有由然矣。松  落落秋萤之火,魑魅争光;逐逐野马之尘,魍魉见笑。才非干宝,雅爱搜神;情类黄州,喜人谈鬼。闻则命笔,遂以成编。……”【按:作者少年时代读《聊斋志异》,开篇就被作者自序中的这几句话打动,深感蒲松龄将自己的谈鬼之作,与屈子《离骚》相提并论的那份骄傲!脑中所存“雅爱”一词,实出于此序;又,作者对四言诗的亲切感,固然来源于“诗三百篇”,而蒲松龄这篇序文,也起到莫大的促进作用也。兹将自序全文引出,以证我所言不虚:“……久之,四方同人又以邮筒相寄,因而物以好聚,所积益夥。甚者:人非化外,事或奇于断发之乡;睫在眼前,怪有过于飞头之国。遄飞逸兴,狂固难辞;永托旷怀,痴且不讳。展如之人,得勿向我胡卢耶?然五父衢头,或涉滥听;而三生石上,颇悟前因。放纵之言,有未可概以人废者。松  悬弧时,先大人梦一病瘠瞿昙,偏袒入室,药膏如钱,圆粘乳际。寤而松生,果符墨志。且也,少羸多病,长命不犹。门庭之凄寂,则冷淡如僧;笔墨之耕耘,则萧条似钵。每搔头自念,勿亦面壁人果吾前身耶?盖有漏根因,未结人天之果;而随风荡堕,竟成藩溷之花。茫茫六道,何可谓无其理哉!独是子夜荧荧,灯昏欲蕊;萧斋瑟瑟,案冷疑冰。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寄托如此,亦足悲矣!嗟乎!惊霜寒雀,抱树无温;吊月秋虫,偎栏自热。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间乎!康熙己未春日 柳泉自题。】

②“江湖浩渺,载沉载浮”——“江湖浩渺”:江湖的水面广阔。比喻世界很大很大。“载沉载浮”:在水中上下沉浮。比喻人生命运无常,盛衰不定。语出《诗经·小雅·菁菁者莪》:“泛泛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

③“鹿鸣呦呦,惟友是求;座有嘉宾,腹无阴谋”——仿《诗经·小雅·鹿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腹无阴谋”,意为对嘉宾没有谋求,是指与朋友交往目的单纯,没有利害计较。

④“谈神说鬼,绝非胡诌。”——作者常自称“无神论者”或“唯物主义者”,然而自少年时代起,对于“谈神说鬼”便特别有兴趣。关于“说鬼”,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作者曾在书摊上看见一本《中国鬼神文化大观》,遂视若宝书地购买、拜读、珍藏。而《聊斋志异》,更是与《史记》一起,成为作者平生自筹资金购买的“第一本书”;关于“谈神”,作者最近在研读托马斯·阿奎那的《神学大全》第一集《论上帝》(共七卷),绝非虚言也。【按:《神学大全》是欧洲中世纪哲学的主要作品,至今仍是天主教会最重要的教科书。托马斯·阿奎那的《神学大全》名副其实:六百多次讨论,数以千计的问题,数以万计的论据和反驳,这个不朽的经院哲学作品作为神学教义,几乎总结了所有天主教神性和人类伦理的问题。阿奎那在教义中运用人类理性和科学的方法,让当今批判道德相对主义的人充满了共鸣。当然,阿奎那关于上帝存在在逻辑上的可证明性以及善的力量仍旧对信徒具有强大说服力。托马斯·阿奎那在《神学大全》中提出的关于上帝存在的五种证明:(一)“从事物的运动或变化方面论证”。在世界上,有些事物是在运动着,这在我们的感觉上是明白的,也是确实的。凡事物运动,总是要受其他事物的推动,因而任何运动都是由在它之前的另一个运动引起的,这样一直推论下去,“最后追到有一个不受其他事物推动的第一推动者,这是必然的”。此第一推动者就是上帝。(二)“从动力因的性质来讨论上帝的存在”。在现象世界中,我们发现有一个动力因的秩序。这里,我们决找不到一件自身就是动力因的事物。动力因,也不可能推溯到无限,因为一切动力因都遵循一定秩序。第一个动力因,是中间动力因的原因;而中间动力因,不管是多数还是单数,总是最后的原因的原因。如果去掉原因,也就会去掉结果。因此,在动力因中,如果没有第一个动力因(如果将动力因作无限制的推溯,就会成为这种情况),那就没有中间的原因,也不会有最后的结果。 所以,必有一个最初的动力因,此最初的动力因就是上帝。(三)“从可能和必然性来论证上帝的存在”。世界万事万物都是存在,又是不存在,是可能性,又是必然性。而任何事物都是从其他事物获得其存在和必然性。照此推论下去,“我们不能不承认有某一东西:它自身就具有自己的必然性,而不是有赖于其他事物得到必然性,不但如此,它还使其他事物得到它们的必然性”。这个东西就是上帝。(四)“从事物中发现的真实性的等级论证上帝的存在”。世界上一切事物都在不同程度上是好的、真实的、高贵的,其标准就在于它们与最好、最真实、最高贵的东西接近的程度。“因此,世界上必然有一种东西作为世界上一切事物得以存在和具有良好以及其他完美性的原因。我们称这种原因为上帝”。(五)“从世界的秩序(或目的因)来论证上帝的存在”。世界上一切事物(包括生物)都为一个目的而活动,其活动总是遵循同一途径,以求获得最好的结果。显然,他们谋求自己的目标并不是偶然的,而是有计划的。如果它们不受某一个有知识和智慧的存在者指挥,那么它们也不能移动到目的地。“所以,必定有一个有智慧的存在者,一切自然的事物都靠它指向着它们的目的。这个存在者,我们称为上帝”。】

⑤“白日放歌,乐而忘忧;深夜纵酒,匪为浇愁”——作者患病后,在与病友交流时得知,唱歌有利于改善面部表情和口腔内各器官(舌头、咽喉)的功能,并影响精神状态,有利于减少抑郁、焦虑情绪;故参加了老年合唱团,学习唱歌。PD患者往往自我封禁,不参加社交活动,作者则反其道而行之,比患病前更积极地参加社交活动,恢复饮酒,依然是为了对抗抑郁,而非为了浇愁。按:这四句诗,乃化用唐·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白日放歌须纵酒”及唐·李白《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白日放歌”,指作者加入老年合唱团。“匪”:通“非”。表示否定,犹不。如:获益匪浅。

⑥“歌颂诗仙,不惜破喉”——作者某日与友人唱李太白《将进酒》,因不善发声,强用蛮劲高声歌唱,回家后发现喉咙嘶哑,好几天才恢复正常。

⑦“举头望月,夕月如钩”——“夕月”:初六的月亮。【农历初一到三十,月相名称分别为:初一,新(朔)月;初二,既朔月;初三、初四,蛾眉新月;初五,蛾眉月;初六,夕月;初七、初八,上弦月;初九,九夜月;初十,十一、十二,宵月;十三,渐盈凸月;十四,小望月;十五,满(望)月;十六,既望月;十七,立待月;十八,居待月;十九,寝待月;二十,更待月;二十一,渐亏凸月;二十二、二十三,下弦月;二十四、二十五,有明月;二十六、二十七,蛾眉残月;二十八,残月;二十九,晓月;三十,晦月。】

⑧“我心向月,月照渠沟;人病气馁,荒芜田畴。”——“我心向月,月照渠沟”:“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之缩写。比喻真心付出却没有回报。原句出自元末南戏《琵琶记》。田畴,指田地。语出《国语·周语下》:“田畴荒芜 ,资用乏匮 。” 韦昭注:“荒,虚也;芜,秽也。”作者出身农村,此时若处故乡,田畴必然荒芜也。

⑨“志大才疏,原无鸿猷;努力读书,反为书囚。”——这四句及其后四句,作者自我解开一生无所成就的根源。“鸿猷”(音hóng yóu):深远的谋划。“书囚”:书的囚徒。朱希祖《自嘲》诗:“不与人物接,不与山海游。终生伏几案,天地一书囚。”【按:作者本以为“书囚”为我自创新词;作此自注时,顺手检索,才知朱希祖先生早已使用。真是惊喜交集:喜的是此词原有人用,非我“生造词”;惊的是我明知我国文字,当代人常用者五千上下,有史以来所产生的文字,不过数万(据说,1994年出版的《中华字海》,共收汉字87019个,其中重复字320个。我国自古以来所造汉字比较常用的有七万个左右,但是,共有汉字为九万多个。有人具体统计过为九万一千二百五十一个。);而我国有史以来累计至今的读书写字人,何止十亿?然则当今之人,哪有多少机会自造新词?而我先前居然真的以为自己创造了新词“书囚”,这种轻狂心态真是令自己吃惊!又,朱希祖作为民国时期知名历史学家,据说其藏书之多,许多大图书馆都比不了;鼎盛时期,朱希祖的藏书达25万册,这简直叫我目瞪口呆!我自称“书囚”,真是吹破牛皮了!】

⑩“但进不出,宛如貔貅”——“貔貅”(音pí xiū),别称“辟邪、天禄、百解”,俗称“貔大虎”,是中国古书记载和民间神话传说的一种凶猛的瑞兽,与龙、凤、龟、麒麟并称为五大瑞兽。民间传说貔貅有嘴无肛,能吞万物而不泄,纳食四方只进不出,可招财聚宝。【按:作者书架上甚少杂物,唯有一只玉雕貔貅昂首挺立;这是一位前同事送我的礼物。我现在想,这位同事莫非送我貔貅时,意在提醒我不要像貔貅一样只进不出?】

⑾“智者远观,天地一瓯”——意思是,在宇宙中拥有更高智慧的存在的观察中,我们这一方“天地”(太阳系甚或银河系),不过是一只瓦盆或酒杯。瓯,繁体“甌”,从瓦,区(ōu)声。本义:盆盂类瓦器。《说文》:瓯,小盆也。《荀子·大略》:流丸止于瓯臾(瓯与臾。比喻地面凹陷不平之处)。《南史·朱异传》:我国家犹若金瓯,无一伤缺。又如:瓯杓(瓦盆和木瓢);瓯窭(狭小的高地);瓯抠(凹凸不平。形容相貌奇异)。以上“瓯”字皆用本义。引申义:杯;盅。《南齐书·谢超宗传》:超宗既坐,饮酒数瓯。又如:茶瓯;酒瓯。

⑿“大千世界,人同蚁蝼;茫茫宇宙,生若蜉蝣。”——“大千世界”:佛教用语,世界的千倍叫小千世界,小千世界的千倍叫中千世界,中千世界的千倍叫大千世界。后指广大无边的人世。出自《景德传灯录》。“人同蚁蝼”:即人类与蚂蚁和蝼蛄一样平凡而脆弱,又,依佛教教义,人类与蚁蝼同为众生,地位平等。“蜉蝣”,是蜉蝣目的昆虫,简称蜉。蜉蝣成虫寿命不长,短的数小时或1~2天,长的约一周,所以有“朝生暮死”的说法。蜉蝣因其美丽和极短的寿命备受关注,被视为生命短暂和珍贵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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