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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忘川河边，奈何桥旁。

文清露在河边侧脸望向河心来回踱步。忘川河的灵魂越来越少了，等了三天，竟然没有看到一个灵魂渡河。她为人间盛世的海晏河清感到欣慰，同时又为与阎王的交易感到担忧。如果开启天水之门，大地将生灵涂炭，这条忘川河怕是塞不下那么多的灵魂吧。

没有灵魂尖锐的呼啸声，忘川河异常寂静，微风拂过，文清露飘扬的淡蓝色裙摆在空气中的摩擦声都一清二楚。那纷飞的薄纱在阳光的晕染下如梦似幻。

一阵风起雨落，戴着竹篾斗笠，身穿乌黑长袍的老妪伴着声音驭风而来：“恭喜水神归位，老身没能前去道贺，怕不是兴师问罪来了？”

“孟婆何必明知故问？”文清露焦急的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几滴雨水挂在她纤细的睫毛，欲掉不掉。

“你这样做值得吗？”孟婆摇头痛惜，“隐忍千年得来的水神之心，就为了在梦中与他相遇？”

“不，我还有更好的选择。”文清露向孟婆靠近，含笑施礼，并斩钉截铁地回道，“我要借用你的正魂术。”

灵界是人间的灵魂通往地府或仙界的必经之路，凡是任职于灵界的散仙和引魂使者都具备其独有的魂灵术。众所周知，孟婆的正魂术可以消除灵魂上的一切印记；无论是投胎转世，还是升为上仙，从人间而来的灵魂都要喝上一碗孟婆汤。这是天规。

“你要唤醒曲细辛？”孟婆并未感到诧异，“这个代价有多大，你应该知道吧？”

“三魂的所有记忆归你。”

“什么？”斗笠在孟婆的猛然抬头之间从她黑袍身后翻转掉落，“你不要命了？”

“当年他轮回时，你给他喝的孟婆汤动过手脚。因此，只有你才能唤醒他的记忆。”

“你可知道，纵然是我，也只能维持一刻钟，代价可沉重，甚至是魂飞魄散。更何况......他历经九世轮回，仍未能修成魂灵，难道你还不知道其中缘由？”

“当然，你放心，阎王答应我会解除细辛的缚魂印。”文清露信心满满，“与他重逢一刻钟，我这一千年的等待，足矣。”

“你究竟与阎王做了什么交易？”

2、

花正单从不开车，无论去哪都是坐公共交通。原因很简单，他的大脑仿佛有一个开关，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刻关闭，随后他周围所有的生命和物体都烟消云散，眼前会陷入无尽的黑暗。紧接着自己将不受控制地在黑暗中穿行。当自己在黑暗之中找到光亮后醒来，时间已经过去良久，常常会因此坐过站。

他花过无数金钱，看过无数的医生，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他的大脑一切正常。只有一个现象令人奇怪，他从未做过梦。

清晨，轻轨穿梭的风声和轨道摩擦声滔滔不竭地涌入耳朵，拉着扶手的他眼前又黑起来。他朝着黑暗四处张望，锚定一个方向，准备前行。片刻之后，突然一束霓光撕裂黑暗，映照在他头上，同时耳边响起陌生的说话声：“水神，你要感谢光天灵君，他的聚魂术不仅为曲细辛保住三魂，还保住了他所有的记忆。否则，在阎王的缚魂印下，即使是老身，也没有把握唤醒他。”

“承蒙孟婆的帮助，清露感激不尽。”

即使在黑暗中，花正单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欢欣雀跃，因为这是他“入梦”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声音，既然声音都有了，那么离有画面也不远了吧。

花正单朝着霓虹色方向狂奔，光线中两个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一袭淡蓝色长袖对襟襦裙，裙摆如流水波动，盈盈飘摇间衬出其婀娜身段；肩头背后的青丝如瀑布倾泻，腾腾水气中一张柔美线条的侧脸如晨露般晶莹剔透。她对面的老者头戴斗笠，一身黑袍隐入黑暗，看不清楚。

花正单手舞足蹈，连声音也已经震颤起来：“你们好，让我看看，梦到了哪两位熟人。”

听见他声音后，两人回过头来，花正单不觉老脸一烫，原来这两人他并不认识。老者没有说话，只是朝对方的女人道一句珍重后从黑暗中倏忽消失，没有一丝征兆。

“细辛，”女人眼波若星光灿烂，两颗星子从眼角滚落，“一千年，我终于见到你了。”

花正单正疑惑，女人已经扣住他的脖子，一瀑发丝在他脸上游动，如鹅毛拂过般发痒，又略感冰凉。花正单从未搂过女人，更没有被女人拥抱，因此紧张得心脏的跳动将脸上的发丝震得起起伏伏。

“人间，我无法护你周全。快快想起灵界的事，早早归墟。我在忘川河等你。”几滴眼泪落到花正单的脖子，温暖细腻。

“美......美女，”花正单双手无处安放，“我......我叫花正单，什么忘川河......”心里却觉得怪异起来，这是做了个什么梦？

花正单想着反正是做梦，正准备伸出双手抱住女人的腰，轻轨座位上的人群瞬间映入眼帘，而双手扑空，惹得周围人群一阵异样的目光。一句话刺破轻轨的呼呼声进入耳朵：“你会知道的。我们很快就会重逢。”

3、

地府阎王殿。

一位面目俊朗清秀，两眉密长雪白的男人气势汹汹地闯进门来：“好你个厉温！”

案台上虎背熊腰、青面獠牙的厉温起身笑脸相迎：“独翁灵君，别来无恙。是谁如此大胆，敢点灵君的无明业火？”

“你也好意思？”白独翁白了一眼阎王厉温，随便找了一把太师椅一屁股坐下，“你竟背着我跟水神做交易？”

“灵君，你可知我地府已经多少年没有新鲜血液入驻了？”阎王深知白独翁的习性，心直口快，无头无脑。当年若不是他阎王替他深谋远虑，这灵君之位怎会落到他头上。这千年来，他白独翁倒也有情有义，为他地府造就不少势力。可近百年来，人间太平，非正常死亡的怨灵逐日递减，地府业绩堪忧。

“哼，关我何事？千年来，我可是恪守履约，将灵界忘川河上所有怨灵尽数送往地府。你要知道，天庭若是深究，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我知道，”阎王笑嘻嘻地回道，“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你倒是说清楚，你跟水神做了什么交易？是不是跟曲细辛有关？”

阎王微微一笑，心里却有自己的盘算，但总得有个像样的回复：“真是痴情人啊，水神要用三千怨灵跟我交易，要我解开曲细辛的缚魂印。”

“就这么简单？”

“咱们一根绳上的蚂蚱。”

“只要不影响我灵君的位置，清露……文清露她做什么都无关紧要。”嘴里说得无情，可是，对千年前引魂使者三人组的美好画面依旧难以忘却。白独翁瞪了眼睛猛然摇晃两下脑袋，将脑海里的画面摇碎。既然事情已经发展成那样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而这一细节却被阎罗看在眼里。

“哈哈哈，独翁老弟，当年你们三人可是灵界最有情谊的引魂组合啊。多少孤魂野鬼在你们手上得以安然轮回，难道你真的不想曲细辛三魂归墟，重返灵界吗？”阎罗笑问道，心里暗暗得意，无论是千年前还是现在，你白独翁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白独翁内心一沉，自己像一块石头被掼在地上。当初他信誓旦旦地认为文清露和曲细辛各自承受七十二颗天钉不会出大事，他的护魂术绝对可以保护二人的灵魂不受重创。可是行刑那天，他的护魂术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压制，只发挥了一分成效。按文清露天生的能力以及曲细辛强韧的魂魄，其实哪怕他白独翁的护魂术有一分成效，二人也不至于魂飞魄散。可是令白独翁始终想不通的是，曲细辛不知使用何种能力独自承受了两份天钉的惩罚，终至魂飞魄散。这不是他的本意，尽管他顺利当上了灵君的位置，成为灵界之主，可是这千年来，他从未忘却这件事。也因如此，他始终不敢在文清露面前露相，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面对她。一千年，他如愿以偿地稳坐灵君之位。可是，你快乐吗？白独翁反复问自己。

“独翁老弟，就算他曲细辛重回灵界，也影响不到你如今的地位。一千年修为的差距，他能奈你何？”

“那是我多虑了。”

一阵攀谈后，白独翁忧心忡忡离殿而去。

阎王的心腹问道：“君上，小人不解，为何要将与水神的交易透露给灵君？”

阎王轻声一笑，对着白独翁离去的背影说道：“他始终是我们地府的一根刺，何况，文清露这个情种的筹码实在无法拒绝。白独翁啊，白独翁，等曲细辛归来，你终究会来求我的。”

4、

明月当空，月光如泼奶般照在林间，惹得蛙鼓虫鸣齐声奏响，为整个人间增添闹意。

“细辛，第一次执行任务，你紧张吗？我初来灵界，还不知道怎么引魂呢？”一位身穿淡蓝色轻罗襦裙的妙龄女子在曲细辛和白独翁身边蹦蹦跳跳，活活一只短耳大白兔。

“细辛，你解释一下，我也是懵懵懂懂的。”白独翁附和着文清露的话。

人间很多因天灾人祸死去的人们，或心有不甘，或执念太深，死后三魂出窍不愿进入灵界，渡过忘川，投胎转世，因此沦为孤魂野鬼。引魂使者的任务便是将这些灵魂引入忘川河。有执意逃脱的，可使其魂飞魄散，免得为祸人间。曲细辛边解释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凝神探寻灵魂的踪影，无奈长叹一声：“希望永远也不要走到这一步。”

“细辛，光天灵君说每个灵界的散仙和司命都有自己的魂灵术，什么是魂灵术？你的魂灵术是什么呀？”文清露摆动双手，侧脸凑近曲细辛。从她口中吐出的气息扑到脸上，他的灵魂瞬间如火灼烧，如水滚烫。

“除非你的本事够强，否则千万不要泄露你的魂灵术，哪怕最亲的人也不可，否则就是害他。”白独翁插嘴解释道。

“独翁说得没错，在灵界，只有光天灵君和孟婆有这个能力公布自己的魂灵术。”

“为什么？”

“因为他们足够强大！”

说话间，一缕幽魂从林间蹿出，幽魂发出愤怒的叫声：“我不过是要报仇，为什么你们紧追我不放？”幽魂率先向文清露发动袭击，曲细辛仅仅挥手就将幽魂制服。

“善恶有报，作恶之人自然有天道轮回。”

幽魂被压成一团，浮在空中挣扎，没一会儿，幽魂由蓝变黑，声音越发刺耳：“地府要是愿意听我的心事，我又何苦逃离出来，自己报仇。”

“不好！”白独翁自叹，随后一边捻诀一边对幽魂说，“你这样做将永世不得超生。”

“独翁，手下留情！”曲细辛见白独翁捻诀，正欲阻止，白独翁已经将法力轰了出去。只看得幽魂亮光一闪，灰飞烟灭。

“独翁，”曲细辛斥责道，“怎可下死手，他还有得救！”

“我看他倾尽全力准备死斗，怕伤了清露，第一次执勤，还是谨慎些为好。”

正在这时，花正单从梦中醒来。在梦中，他成了曲细辛，梦中的一切都那么真实。这也是他正常以来的第一次做梦。

往后的时间里，花正单做梦的频率越来越多。梦到的所有内容都与文清露和白独翁有关，他们三人在人间执行任务，亲密无间，显然已经成为良师益友。曲细辛既为师又为友。

在引灵途中，曲细辛仁慈宽厚，对各类怨灵倾尽心力，让其放下怨念，自愿轮回。而白独翁嫌麻烦，遇到怨灵，几句话不对付，便将其灰飞烟灭。两人的不快也越来越多。好在有文清露在两人之间迂回，使得这点不快很快消失殆尽。

花正单很明显地感受到，梦中的他，也就是曲细辛，逐渐爱上了文清露，同时，他也能感受到文清露对他的爱意。

一场梦，让单身了二十多年的花正单充分体验了爱情的滋味。

5

灵君仙府，会客殿。

文清露手持青芒剑与几位引灵使者对峙。

“让白独翁滚出来！”自从收到匿名信息，知道白独翁千年前所做的事情后，文清露愤怒不已，独自闯进灵君仙府，要跟白独翁对质。

“水神大人，独翁仙君真的不在府上。”

“哼，千年来，哪一次不是这个借口。这次若是不出来见我，休怪我无情。”文清露挥剑之间，会客殿的桌子粉碎一片。

“清露，”厅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正是从阎王殿回来的白独翁，“有事好好说，发这么大脾气干嘛？”

文清露转身横剑指住白独翁，眼里充满杀意：“千年来，你总是寻找借口不见我。我还以为你是因救不了细辛愧疚而羞于见我，没想到，细辛魂飞魄散的罪魁祸首竟然是你！”

听到这，白独翁踉跄个步子，不知所措：“清露，你……我……”

“我已经知晓一切，细辛待你如亲兄弟一般，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文清露说完，提剑就刺白独翁，白独翁头脑亮光一闪，并未躲让，一剑直刺胸膛。好在文清露及时收手，否则，当一剑穿心。

“白独翁，你为什么不躲？”文清露保持着刺剑动作，她完全没想到白独翁竟然主动承受这一剑。

“清露，这千年来，我不愿见你，确实是因为愧疚。”白独翁垂了双手，嘴角渗出鲜血，“不过，我也没想到会是那样的结果。”

“哼，若不是你下药害了我等，细辛怎会为我承受一百四十四颗天钉之刑。”

“我……我只是想要灵君之位，并没有害他之心。清露，都是我的错，当我知道引灵使者与仙女结合将受天钉之刑时，我才想用你俩的关系……我知道，你是水神后裔，七十二颗天钉对你来说都是鸡毛蒜皮小意思。曲细辛是灵界最强魂灵，七十二颗天钉也不会要了他的性命。加上我的护魂术，你俩就算各受七十二颗天钉，也不会伤了元气。可是，可是我万万没想到细辛竟然跟你换了魂魄，独自承受了一百四十四颗。同样也没想到，行刑那日，我的护魂术竟然受到莫名的力量干扰，失去了作用——”白独翁实话实说。

“你跟阎王的勾当，当我不知道？”文清露再次冷冽说道。

“你知道了？”白独翁愧疚地回道，“没错。当时是我鬼迷心窍。清露，我不会害你，我……我是喜欢你的。”

文清露听到此处，不禁失神，心里却感到一阵疼痛，愤愤然说道：“骗子，你几时表现出对我的爱意。只不过是想让我可怜你的借口罢了！”

“我知道你跟细辛相爱，所以我下药，不过是为了成全你们，同时，我也可以得到灵君之位。我不想同时失去你和灵君之位……”

“哼，自私自利！”

“清露，我对天帝发誓，我说的都是真话！”白独翁说道，“如果能让细辛灵魂归位，我一定倾尽全力。”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白独翁，如果你今天说了一句假话，我早就一剑刺穿了你。”文清露说罢，拔剑收鞘。白独翁一口鲜血，捂住伤口，跪倒下来。

“我知道你跟阎王做了交易，清露，别重蹈我的覆辙……”晕倒前，白独翁向离去的文清露告诫道。

6

正月十五，月圆之夜。

自从开始做梦以来，已经几个月没有出现大脑宕机的情况。花正单为此高兴不已，要知道，之前频率高的时候，每天都会出现一到两次。

为了庆祝自己的新生，今日下班，他特意骑了辆共享电瓶车，体验一下速度与激情。从小到大，他从未这样开心过。

昨夜，他梦见作为曲细辛的自己与文清露相爱，并相互表白了心意。无论是曲细辛，还是花正单，他们拥有一样的情绪：甜蜜，美好，幸福。

在他跟文清露互说爱意后的当晚，三人组接到了棘手的引灵任务。三人引灵经验丰富，配合默契，付出小小的代价就完成了引灵。趁着高兴，三人如往常一般齐聚一堂，优哉游哉，饮酒品茶。

是夜，月色朦胧。浑身燥热的细辛躺在床上，脑海里全是清露的模样，柔情，妩媚，一汪水眼更是让人怜惜。

与此同时，文清露敲响他的房门，脸色绯红，昏昏沉沉，两人都像喝醉一般。

没有任何言语，在月光下，两人共度良宵。

虽然记忆模糊，或者说梦境模糊，花正单仍旧对文清露的似水柔情印象深刻。

如果她不是梦中之人，那该多好。

正沉浸在关于美梦的回忆中时，花正单眼前一黑，整个人又来到一片虚无之地，而他的躯体跟着电动车已然冲破河道栏杆，向大河冲去。

黑暗逐渐弱小，光亮从虚无处升起来。一阵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升响起：“感谢孟婆再次施以援手。”那是文清露的声音。

“水神，今天是最关键的一天，你可要想好了？”

文清露应承一声后，声音从黑暗中消失。光亮逐渐扩散，一幅幅画面冲进了眼睛。这些画面延续了梦中的情节。在曲细辛和文清露共度良宵后，天帝派下仙人来到灵界，扣押了曲细辛和文清露。原来，文清露是水神后裔，入灵界引灵不过是成为水神前最后的修炼。天规约定，仙人和引魂使者不得有情，更不得有云雨之事。

文清露从未透露过自己的身份，她与曲细辛共度良宵的事也从未告知他人，究竟是谁泄露了他俩的关系，或是暗中做了手脚。

天规有定，凡因情违规者，双方各受七十二颗天钉钉魂刑法，生死有命。

首先受到惩罚的是曲细辛，七十二颗天钉一颗一颗钉在他的魂魄上，如撕裂般疼痛。处于虚无中的花正单也能感受同样的痛苦。受刑台下，文清露和白独翁都各自垂泪。

七十二颗天钉受完，曲细辛虚弱至极，三魂六魄伤了元气，身体也因此极度孱弱。

接下来受刑的便是文清露，她跟曲细辛一样，被吊在受刑台，等待受刑。此时。曲细辛却暗地里捻诀施展自己的魂灵术——换魂术——将自己的魂魄和文清露的魂魄进行了对换，并强行将文清露的灵魂压制昏迷，从表面上看，昏迷的却是刚受重刑的曲细辛。由于没人知道曲细辛的魂灵术，灵魂互换，滴水不漏。就这样，曲细辛替文清露承受了七十二颗天钉。待他用仅剩的灵力灵魂归位后，三魂六魄已近魂飞魄散。

光天灵君见状，花费大半生的灵力强行拼接了三魂，而六魄已然覆灭。

受刑台上，文清露睁眼醒来，她毫发无伤，见曲细辛却只剩幽幽三魂，她便感知到曲细辛替自己承受了一切。文清露悲从中来，抱住曲细辛的遗体哭了三天三夜。

7

疼痛感从心里蔓延到全身。

倏忽之间，虚无荡然无存，光亮刺眼，尽头，人影逐渐显形。

花正单揉眼奔跑过去，方见得一袭天蓝色长裙，一瀑乌黑亮发，她转过身来，泪眼婆娑。

“清露？”花正单内心激动，他不知自己此刻究竟是花正单还是曲细辛，或许两者都是。

文清露张开双手，跳起来搂住他的脖子，开心地说：“细辛，你终于回来了。”说罢，文清露抬头将嘴唇贴到他唇上，冰凉似水。

那种熟悉的感觉。

一阵记忆从脑海闪过，从相遇，相知，相爱，到为爱受刑，喝孟婆汤，轮回，画面一幕幕在脑海唤醒。

花正单，正是曲细辛的第十世轮回。

“我等了你千年，终于能再次拥抱你。”文清露松开他的唇，泪水涟涟。

此时，身为曲细辛的记忆占据了花正单整个灵魂。

“清露，我是回到了灵界？”

“我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文清露淡然一笑，“我不知道我这次有没有赌对？为了跟你重聚，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尽管，没有你我就已经失去了一切。”

曲细辛内心惊骇，他知道自己所处的形势，魂飞魄散，十世轮回，能重返灵界，单凭修炼，绝无可能。除非有外力干预，见清露的决绝，他知道，清露定是与某些势力做了交易。

“记住，如果我未能关上天水之门，你一定要找孟婆，替我关上。”文清露说完，再次吻住曲细辛。

一股力量灌进曲细辛体内，他只觉得魂魄酥痒，宛若伤疤长肉。

梦境的光亮闪烁寂灭，人间的景色映入眼帘。他看见城市熟悉的风景，熟悉的道路和那条熟悉的河流。

河流下游传来一阵阵流水冲击声，只见一汪天水瀑布从天空泼泻下来，灌进大河。河流两岸水流激荡，将沿路的景观植物和行停车辆卷曲河中。

“清露，你成了水神？开了天水之门？”曲细辛抓住文清露的肩膀，将她从唇上推开。

“若不这样做，阎王不会解开对你施加的缚魂印，你的魂魄只会世代轮回。”

“清露，天水之门一开，人间将生灵涂炭，你可知道？”

文清露嗯了一声，眼里尽是不舍：“好好活着，拿回属于你的东西，唯有你才能平衡灵界和地府的力量，白独翁做了灵界仙君，跟阎王成了一丘之貉。细辛，”文清露停顿一阵，泪水如瀑，“我这一千年的痛，在这一瞬能与你相拥，我已经心满意足……”

曲细辛不再言语，十世轮回的记忆他清清楚楚，每次喝孟婆汤前，孟婆都会对他叙述白独翁和阎王的交易。同样，他对清露的感情，始终如一。

可是当下，曲细辛最关心的是人间。

“不关天水之门，我们罪孽深重！”

曲细辛说罢，文清露向她柔情一笑，款款说出：“细辛，愿我来世不做仙人，只做引灵使者。”

说罢，文清露化作一团青烟，直上云霄，施法欲堵住天门。

8

阎王殿。

暗线来报，水神已经打开天门。阎王摩拳擦掌，喜出望外。

不多时，孟婆闯了进来，她躬了腰，并未向阎王施礼。“阎王，适可而止，做得太过，天帝可要降下天威！”

“原来是游在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孟婆仙人，”阎王拱手礼迎，“失敬，失敬！”

“天水之门大开，文清露视死如归，想用一身修为补救，你可知？”孟婆问道。

“我怎会知晓，我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阎王轻松回应。何况，天水之门打开后，哪怕文清露用上性命补救也无济于事。

“孟婆来府上，想必不是专门前来给我通信的吧？”

“我并非来当说客，”孟婆开门见山说道，随后又提出疑问，“你可知文清露是谁？”

“不就是水神？”

“哈哈哈，凡是在人间和灵界有过情爱的仙人，可有机会登神之位？”

“自是没有，文清露受刑之后，本永远取消正仙仙位。若不是我向七十二路真神游说，同劝天帝，天帝怎会破例，还让文清露做了水神？”

“没错，你是花了千年的心力。可是你怎会知道，天帝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什么？”

“水神是天帝之女！”

听到这份消息，阎王震惊不已，随后若有所思。当时他以为改变天帝的心意，至少要三千年，没想到一千年他就如愿，难不成真如孟婆说的这样。孟婆虽然身为散仙，但她从上古时期就在三界内外游荡，人人都知，她跟任何势力都没有丝毫干系。她只爱在忘川河畔，收集因爱而死的灵魂那凄美动人的回忆。

阎王心惊肉跳，若让天帝知道，天水之门大开是自己的谋划，他将受百世轮回之苦。显然，孟婆被文清露这痴情种感动，向着她呢。

“也罢，也罢！”阎王无奈吐息。心里暗自思忖，此次风险太大，还是停手为好。反正还有白独翁这个灵君有把柄在手，就算曲细辛回来，两虎相争，他可以坐山观虎斗，收取渔翁之利。岂不妙哉。

9

天水之门。

文清露用尽了一生修为，仍未能填补。曲细辛初回灵界，法力尚未恢复，他只能泪流满面，无能为力。

再这样下去，文清露一定会魂飞魄散的。

曲细辛心急如焚，在灵界，能帮她的只有白独翁，除此之外还有常驻灵界的孟婆。正想着怎么去找白独翁时，曲细辛发现天门之处多了人影，那身影熟悉不过，正是白独翁。

“清露，”白独翁将法力灌输在她孱弱的身体上，“为了细辛，你又犯天规......唉，既然都开了天水之门，何必又用性命补救......这就是你跟阎王的交易？用自己的魂飞魄散换回细辛的回归？”

“我不要你帮我，滚开！”文清露愤怒着扭动了肩膀，自从知晓了白独翁的所作作为，她始终无法原谅这人。

“我这不是帮你，”白独翁知道她对自己的恨意，毕竟这千年来，他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件事。“我是帮人间的生灵。”

说罢，白独翁不遗余力，用尽了一身法力与文清露二人同关了天门。

“清露，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白独翁笑着说道，“我希望，曲细辛值得你这么做。我这一千年，过得一点都不开心——”说罢，白独翁的身体在空中化为齑粉，三魂六魄在空中飞舞一圈，化作零星。

“白独翁，你竟然——”文清露已无多余法力稳住白独翁正要灰飞烟灭的魂魄，无任何力气的她从空中掉落，这是她第一次有了失重的感觉。

曲细辛见得清露坠落，他施法想要御风而行，可是没有一点动静。他流泪嚎哭，绝望如天水漫进胸膛。

空中已无清露的身影，他只能朝着那个方向狂奔。

天水倾倒下来产生的雾气打在脸上，疼痛异常。时间恍若停滞，任他怎么跑，似乎仍旧原地不动。

“曲细辛，千年前，你愿为她魂飞魄散；而今，她愿用同样的方式唤回你。人间这种最宝贵的情情爱爱，没成想，老身在灵界也有幸得见。还有那白独翁的牺牲，也让人倍感意外。"孟婆的声音消失在空中时，她抱着晕厥的清露出现在曲细辛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