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三月的风颇有凉意,夹杂着雨后的潮湿,腻腻地缠在身上。从弘历少来到不来,从踏破门槛到现在门可罗雀,似乎一切都有规律可循。
三年时光,我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再见到皇帝的时候,是在乾隆二十八年的春天了。御花园花木肆溢张扬的清香,我仰望两侧桃花、杏花,扶一扶杆上虬枝,选了最好看的一多杏花摘下。这杏花清香失了江南的温润。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略一低一低头,心中寂寥而伤感:娘,不知她过得可好?
只听见背后朗润男声:“多多。”我惊讶了,身子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弘历,这个本以为再也不会重遇重对的名字,重又唤起我对被埋葬在深宫幽歌、情爱迷离的那段胭脂岁月的记忆。那一度,是我生命里最好的华年。
这三年里,除了年节大典可以远远地在进贺的人群中看皇帝一眼,我们再没有见过面,他竟然、记得我的名字。
我生疏地请安。不知何时,我眼中忽然噙满了泪水,想要哭出来,宫里的岁月那么悠长寂寞,竟然他还记得我。三年心意变化,然而,这一层滋味是无法以言语尽述的。
他口气却温和到了极处:“你还好吗?”
我抬头望去,这样风姿秀逸的男子,如玉山巍峨,纵然光华万丈,却只能高山仰止,从来都难以接近,只能由着情意默默淌过。三年前,他飘渺如烟般离去,三年后,他突如其来在我身后。
我眼含着朦胧而酸楚的笑意,话语的锋利藏在悠然语调中:“皇上,臣妾偏安一隅,一切都如常”
一朝入皇宫,都只是表面的荣光。他眼神平静如水,接着道:“你很喜欢杏花吗?”
我沉声道:“是,杏花总会在心头涌起淡淡的温柔,让人想到归家的安静。”
皇帝凝神片刻,眼角盈然而生温柔的回忆道:“你从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那是在多久以前呢?记忆清晰地豁出时间的蒙昧尘埃,我还是笑语玲珑、不解世事的多多。曾这样真心的,期盼着他的真心。小儿女情怀,大抵如是吧。我轻轻道:“皇上还记得?从前是很喜欢桃花,只是现在臣妾看桃花灿若云霞,灼艳辉煌,会看得人几欲羽化仙去,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我保持礼仪所应有的客气。
他略略沉吟,我慌忙而逃。只是我把手帕故意落下了,手绢上绣着一对“鸳鸯戏水”的图案,希望他能懂。作为女人,这辈子,也只有这一个男人。正如我所期待,乾隆二十八年六月初八,豫嫔侍寝。
他眼深如潭水,充满深情。飘飘拂拂,袅袅柔柔,我婉转渴盼他的温柔。他眼角含笑,顺势把我压在五彩祥云帐曼拖垂的八宝床上。那一刻,春暖花开。所有的高位繁华都不及此刻的真心相对。只是这样温暖的时刻,却如此短暂,短暂到拼尽全身气力,却再也不能使时光稍作停留。
三年弃置身,即使黑暗中的一点微微的光亮,也足以让人燃起希望之灯,可以一路走在这长夜漫漫的永巷。
其实自古男儿多薄幸,更何况是三宫六院的皇帝。因为永不可得,才会寂寞如斯。往后,他还会几个月来一次长春宫。或许我对他情意本来就浅,所以到如今这样,我也不会有多难受。难受的是自己。一个女子初遇一个男子,将自己最好的年华和时光尽数给了他。
当年的我,美如桃花,是御花园初开的桃花。现在我无端端成了夕阳残照里的一缕哀柳,泯灭成无颜色的六宫粉黛之一。这么多年,辛酸浮沉,弹指刹那,不过寂然于尘烟。算来浮生,不过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