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年轻时是个海员,那时候,北方山村别说海,就是一条大河都很少见。“海员”这个神秘的称呼不禁让人生出几分遐想,连带着做海员的三叔也平白高大了几分。
每年夏天,一身海军服的三叔站在人前,浅白的衫子搭配着海魂衫,天蓝的帽子在手里翻转,走到哪里都会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特别是年轻女子,无论是谁都忍不住多看上几眼。这时,着急抱孙子的二爷二奶奶放出话去,要给三叔订门亲。这不,一天到晚,给三叔说对象的,能踢破门槛。
说来说去,三叔就是不点头。二奶奶戳着三叔的脑门,你小子心里要是有人,就趁早带回家看看。我和你爹也不是那老封建。知道你们年轻人自由恋爱。可再自由,也得走媒人。
第二年探亲,三叔当真带回来一朵白莲花。白莲花是三叔资助的对象,是一名女大学生,她总是浅浅地笑着,一袭白色连衣裙窈窕生姿。那几天,村里村外,三叔走到哪里身后都跟着一朵云。
三叔的脚像踩在棉花上,一颗心软得能掐出水来。二奶奶端着要晒的酱,别过头,一眼看到儿子痴痴的笑,心里担心却说不出口。日子是脚踏实地,这踩在云端上,怎么能叫过日子呢?
再一转身,那朵云飘到了院外。
白莲花飘到我身边时,我正拖着鼻涕追赶那只大白鹅,它趾高气昂地“嘎嘎嘎”叫着摇摆到对面田地里,溅了我一身泥。
刚下过雨的乡村小道上,泥泞成一片。耀眼的阳光笼罩下,清新的空气里带着泥土的芬芳。彼时,那女孩笔直地站在那里,双手合拢,微微地笑着,那一袭白色的裙子成为我童年中一幅最美的画。我认定三叔跟她是最般配的。
又过了一年,三叔回来。这次人们的目光扫过,那朵白莲花不见了。三叔显得颓丧不少,三叔马上就要复原回家。白莲花也马上大学毕业正准备论文,就不跟着回来了。
二爷的一双眼睛扫来扫去,二奶奶叹了口气。她叫上村里的王婆给三叔介绍对象。
三叔说,这个人的眼睛怎么这么大。
三叔说,太矮,不好看。
三叔说,说话嗓门太大,不温柔。
三叔说来说去,总是跟白莲花比着说。但白莲花只有一个,一个已经开始摇摆不定的白莲花,一个已经打算跟三叔恩断义绝的白莲花。
三叔相亲的对象不止一个,三婶也不是第一个看上三叔的女子。但三婶却是唯一一个当时就表态自己看上了他的女子。
“我看上你了,你看行就行,我没有其他条件。”三叔看着眼前略显臃肿的三婶,默不作声。
问得紧了,才回了句。“我再想想。”没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
三婶离开的时候,扔了句话,我等你。
三叔还在等着白莲花,三天之后白莲花的信到了,信里说,她对三叔只有感恩,她不想骗三叔,也不想骗自己。文章写得很婉转,但那婉转里只透露一个字,就是“不”。据说,后来她把三叔资助给她的钱全部还给了三叔,但三叔又全部退回去了。
白莲花眼泪涟涟:“我只是把你当哥哥,我有喜欢的人了。对不起。”
三叔内心翻江倒海,脸上却一派平静:“祝你幸福!”三叔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三叔还是喜欢大海,那一望无际的大海,每每波涛起伏,即使海浪翻天,也只能徘徊在三叔的心底,即使最终拍碎在海滩上迸溅成花,花开花落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同意。”回到家里来,三叔很爽快地给了三婶一个答复。不是白莲花,是谁都无所谓。三叔选择了三婶,就跟她踏踏实实过起了小日子。
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我再去看三叔时,正值盛夏,满池子的荷花竞相绽放。午后静悄悄的,我远远看去:
三叔蹲坐在荷花池边,眼前是一朵硕大的白莲花,陌陌微风中,白莲花盈盈绽放,宛若初见时的芬芳,他怔怔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