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歌    童话就此开始

你可曾听说，那个古老的传说。

当乌云聚拢在天际，当星光消隐于夜幕，当迷雾遮蔽了视线，当海浪阻碍住航船……浩瀚大海中，就会响起人鱼的歌声。

宛如天籁的嗓音，轻扬婉转；又似精灵的吟唱，曼妙如舞。欢快中带着惆怅，凄恻中透着希望，然后云破月出，圣洁的月光洒遍整个深蓝的海洋。

嗨，修斯亚，你听，人鱼又开始唱歌了。她总是这样说，然后兴奋地跑上古堡的烽台，海水的波光印入少女的瞳眸，璀璨胜过夏夜的星空。

听啊，多么优美的歌声，是不是？

他不忍看她失望，但最终还是摇头。没有传说中的歌声，他能听到的，只有海浪拍击崖石的轰响，鸥燕搏击长空的鸣啸，以及……追风而来的战火喧嚣。

修斯亚，你一定会听到的……总有一天，你也会听到她们的歌声。

她没有说谎。十六岁那年，他终于听到了，天籁的绝响，唯有人鱼才可与之媲美的嗓音。

——她的歌声。

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少女被反绑着双手推上临海的悬崖，仰望穹空兀自吟唱，而他却被侍从们紧紧按住手脚动弹不得。

“修斯亚王子，不要被她的歌声迷惑！”所有人都这样说，“她是邪恶的巫女！我们的战祸就是因她而起！”

“放开我！”他拼命挣扎，绝望地喊着少女的名字，“爱丽儿！爱丽儿！”

即使时光磨损了所有记忆，即使岁月冲刷掉所有往事，唯有那首悲伤的哀歌，一直一直在流光罅隙中飘荡。余音未了，他看到她远远朝这个方向投来一瞥，然后跃下海崖，巨浪滔天，万劫不复。

那一刻，他的世界彻底坠入黑暗。却是绝望如死时，突然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

——王子，你希望你的恋人再次回到你的身边吗？

——那么，以你的灵魂为赌注，签下契约。五年后，我会让那名少女重返人间，但你必须让她在三十天内为你流下爱的泪水，否则……

——你将在第三十一天的太阳升起时，化为泡沫，永世飘零，不得安息。

第一支歌海神之泪

时光能消磨很多东西，却也沉淀出更多永恒，五年后的王城古堡依旧屹立于临海悬崖，远远看去就像一座巨大的黑色望夫石。比起平日的沉寂，今夜的古堡显然热闹很多，堡前草地上停满了华美高贵的马车，女人们身着缀满宝石和珍珠的曳地连衣裙，男人们穿着绣有家族图徽的黑色礼服，纷纷涌入灯壁辉煌的城堡大厅——今日是王子修斯亚二十一岁的生日，但凡有点名衔的贵族都欣然赶来，期望有幸一睹王子的风采。

“大姐，人类的宫殿真的一点不逊色于咱们的海底皇宫啊。”一位有着醒目绿发的女孩睁大了眼睛，混在大厅人群中好奇地左顾右盼，“快看快看！他们居然也有夜明珠呢！”

“莫莉，不要东张西望，会引起别人注意的！”梳着高高发髻的红发女子微微皱眉，用白色羽扇遮住脸，回头轻声责备自己的妹妹，“你以为我们是来游玩的吗？……咦？爱丽儿呢？”进门时还跟在她们身后的金发少女居然不见了，大姐洛丽丝崩溃地小声哀号，“天啊，那个鬼精灵又跑去哪里了！”

当洛丽丝和莫莉焦急地寻找她们最小的妹妹时，爱丽儿正盯着摆在雪白餐桌上的金色香槟酒发呆。海底可没有这种玩意，她看着细小的泡沫从水晶瓶底缓缓上升，觉得新鲜极了。

“小姐，您要来一点香槟吗？”

身着纯白制服的侍者殷勤地倒了一杯香槟，却是在将它递与女孩时，看到对方惊慌地连退几步。

“啊，不不不。”爱丽儿连连摇头，在侍者不解的目光中尴尬地笑着，“我、我不喝酒，谢谢你。”

开什么玩笑，如果碰到了液体，她的腿立刻就会变成鱼尾，那她们姐妹三人潜入人族皇宫盗取“海神之泪”的计划就泡汤了。不过……姐姐她们人呢？

才意识到自己同大家走散了，爱丽儿慌张地四处张望，可满眼的云衣鬓影、声色飘香，哪里找得到那两抹鲜红和亮绿？金发少女踮着脚尖在人群中穿梭，一个不留意，踩到了某人的脚。

“哎呀！”被踩的人发出一声尖锐的痛呼，爱丽儿吓得双手合十连连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你、你没事吧？”

“你是怎么看路的！”那是位穿着蕾丝花边公主裙的栗发少女，她紧蹙着细细的秀眉，狠狠瞪了爱丽儿一眼，“居然敢踩本小姐蕾拉的……”却是在看清金发少女的容貌时，陡然愣住。

“你是……”

“爱丽儿！”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呼，越过重重人群，爱丽儿看到洛丽丝和莫莉正躲在一根雕花白柱后向自己招手。

“等等！”脸色煞白的蕾拉想要拉住女孩，但金发少女已一个轻盈的旋身，钻入人群不见了。王宫大厅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蕾拉却觉得一股凉气沿着脊骨蜿蜒攀来，一时头晕目眩。

不可能……不可能！那个人明明五年前就死了，她亲眼看到她被推下悬崖，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王子殿下驾到！”侍卫官高亢的声音突然响起，人群出现一瞬的寂静，接着沸腾了。修斯亚王子向来极少在人前露面，而关于他俊美容貌和高贵气质的传言却在民间流传甚广，大家纷纷涌去前厅，期望一睹王子的真容。一片欢呼声中，大厅二楼的黄金大门缓缓开启，有人从门后缓缓走出，黑色的披风从肩膀延伸到地面，明亮的水晶灯光照亮了青年俊美的容颜。

“哇，是人族王子！”莫莉惊喜地指着二楼的人影，却被大姐洛丽丝狠狠敲了一记，“你花痴个什么劲儿！还不趁乱快走？爱丽儿，你也快点跟上。”

金发少女点点头，三人猫着腰朝大厅门口跑去。眼看快要溜出大门，突然听到一个清澈的嗓音传遍整个大厅。

“感谢各位前来庆祝我的生日。”

——爱丽儿，感谢你来庆祝我的生日……我真的好高兴，好高兴。

那个经常回荡在脑海深处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这里，爱丽儿豁然一惊，下意识地扭头朝二楼望去。

她没想到那人竟也望向了这边，目光交错的那刹，爱丽儿只觉胸口一痛，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洛丽丝身上。

“爱丽儿？”敏锐地觉察到妹妹的异样，洛丽丝连忙扶住她，“怎么了？”

“我没事。”此时三人已经溜进了厅外的门廊，爱丽儿揪紧胸口的衣服，心慌得手脚都在颤抖。

“我们动作要快点。”她深深呼吸，良久才平复了狂乱的心跳，“我……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大厅中，侍卫官开始宣读冗繁的祝寿贺词，三名少女躲过巡逻的卫兵，悄无声息地沿着楼梯拾级而上，一路畅通无阻来到最顶层王子的卧房。

“没想到这么顺利。”莫莉伸出尖利的指甲，轻松撬开门锁，进门后笑容更是灿烂，“哎呀呀，这个王子真笨，居然把‘海神之泪’放在这么醒目的地方。”

比起皇宫中奢华富丽的装潢，王子的卧房显得朴素而简洁，唯一醒目的东西就是摆在房间正中的雕花红木立柜，上面陈放着海中瑰宝“海神之泪”，浑圆的晶石中流溢着五色荧光，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到手！”爱丽儿一把抓过‘海神之泪’，笑着对姐姐们打个胜利的手势，“走！”

洛丽丝撞开镶着墨色玻璃的窗户，明亮的月光瞬间洒遍昏暗的房间。爱丽儿不经意地转头，看到房间一角竟摆着一副画架，上面蒙着金色的幕布，明亮的色调同房间其他陈设物的灰暗显得格格不入。

“爱丽儿，你要干什么？”

洛丽丝和莫莉已经从窗口跳上外面宽阔的阳台，却看到爱丽儿缓缓朝角落的画架走去。

“等一下。”方才在厅堂里慌乱的心跳又一次发作，仿佛有什么东西吸引着自己，爱丽儿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揭开画架上的幕布。

却在这时听到一声尖锐的喊叫，伴随着门被撞开的巨响。

“卫兵！抓住她们！”

屋里的灯突然亮起，刺眼的灯光晃得爱丽儿睁不开眼睛，但她还是认出了那个声音——是刚才被自己踩了脚的栗发少女。

“不是吧，我不都道过歉了嘛！”爱丽儿躲避着卫兵投来的刺枪，朝窗口冲去。洛丽丝和莫莉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阳台围栏，焦急地对爱丽儿大喊。

“快点！不要被抓住！”

三人中，爱丽儿是身手最矫健的一个，她根本没把气势汹汹的卫兵放在眼里，几个灵活的跃跳，已翻出了窗子。她看到大姐眼中露出欣慰的神色，而二姐莫莉已经放心地先一步跃入阳台下的海面。

如果没有听到那声呼唤，她肯定能安然逃脱的。可就在即将逃至围栏的那瞬，她听到了——

“爱丽儿！”

是那个声音。清澈得仿若水晶，在破碎模糊的回忆中无数次出现的声音。

但……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只是片刻的迟滞，空中陡然响起凌厉的鞭响，一道黑色长鞭宛如毒蛇迅速缠上爱丽儿的脚踝，少女狠狠跌倒，怀里的‘海神之泪’摔落出去，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看你哪里逃！”蕾拉自信一笑，用力一拽手中的长鞭，不料金发少女突然从腰间拔出一把精巧的匕首，银光一闪，坚韧的皮鞭被斩成两截。爱丽儿摇摇晃晃站起身，和冲来救援的洛丽丝一起纵身一跃，双双投入漆黑的大海。

第二支歌恍然如梦

回去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此时三人修长的双腿已重新变回美丽的鱼尾，只要找到返汛的海潮，很快就能回到海底的人鱼圣殿。

“都是我的错。”良久，爱丽儿终于打破沉默，语气黯然，“如果那时我没有分神，就不会被鞭子缠住。”

“这不怪你。”洛丽丝轻轻摇摆着红色的鱼尾，寻找着海潮的方向，“‘海神之泪’再珍贵也不过是个奢华的装饰品，就算我们没有帮海巫婆婆取回去，她也不会责怪我们的。”

“是啊是啊，爱丽儿你别太难过，大不了以后咱们再去一趟。”莫莉爽朗一笑，突然指着前方一大片彩虹鱼群游去的方向，“海潮漩涡在那里！我们快过去！”

却是在洛丽丝和莫莉都进入海潮漩涡后，发现爱丽儿没有跟进来。

“海巫婆婆平日对咱们那么好，我却连她的一点心愿都无法实现，我不甘心。”金发少女停在漩涡外，随浪浮动的鱼尾在海底闪烁出金色的光芒，“我要再回去一次……我一定要取回‘海神之泪’！”

“爱丽儿！别去冒险！”一旦进入海潮漩涡，便再也无法逆流游出，洛丽丝和莫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美丽的金辉远去在幽暗的海底，很快消失不见。

毕竟已经有了潜入皇宫的经验，爱丽儿轻车熟路就摸回了王子的房间。这里似乎并未因刚才的骚动而加强戒备，少女警惕地听了听屋里的动静，大着胆子将门推开一条缝，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房内漆黑一片，“海神之泪”仍摆在红木立柜上，在暗夜中安静地散发着幽幽荧光。爱丽儿心中一喜，刚想去拿，冷不防发现房间角落里，一双明亮的黑眸正沉默地看着她。

吓得差一点叫出声，少女条件反射冲向窗口，做出要撞窗而逃的动作。

“不要怕。”青年的声音清透如水，就是在黑暗中，少女也看得清那人眼底浓郁的哀愁，“我不会伤害你的。”

但爱丽儿已经撞开了窗户，银色的月光倾泻而入，照亮了坐在角落里的人。他的五官俊美精致仿若神祗，那张脸爱丽儿认得，正是人族王子。

“你认不出我了吗？爱丽儿，我是修斯亚啊。”青年的声音隐约透出一丝激动，但他刚站起身，就听到少女发出一声警告的低吼，人已跃至窗外。那样明显的恐惧和抵触，击碎了修斯亚最后一分侥幸的幻想。

——她真的不再记得他了。

——曾经的回忆，过去的时光，她已经统统忘记。

爱丽儿紧抓着窗棂，紧张得浑身都紧绷起来。她知道自己应该立刻逃走，但……她还没有拿到“海神之泪”。

夜凉如水，月光静好，修斯亚沉默片刻，拿起了立柜上那颗闪着荧光的球状晶石。爱丽儿已经做好了冲上去抢夺的准备，不料对方轻轻一抛，“海神之泪”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度，直接落进爱丽儿手中。

“你想要的是这个东西吗？那就拿走吧。”

身体的行动先于思考，爱丽儿转身就逃，纵身跳进阳台下的海面。身子浸入水中的那刻，洁白的双腿瞬间覆满金色的鳞片，待她触到海底的沙地，下身已完全变成了鱼尾。爱丽儿抚摩着手中晶莹剔透的晶石，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居然……这么容易就到手了？

她仰起头，隔着幽蓝的海水，看到那人已站到了阳台的围栏边，正茫然地眺望着月光下的海洋。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突然涌来，似乎什么时候，她也曾这样仰望过那个人，在如水的夜色中，倾听着海风的轻唤。

“爱丽儿！”修斯亚迎着海风大声呼喊，“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回应他的只有滚滚涛声。少女最后看了一眼阳台上的王子，金色的鱼尾在水中漾起轻微涟漪，然后潜入海洋深处，不见了。

第三支歌人鱼之伤

爱丽儿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第二天晚上，她鬼使神差地又游到了王子的阳台下。

少女半个身子刚露出海面，就听到那声惊喜的轻呼。

“你回来了？”

修斯亚还站在昨天的地方，爱丽儿甚至怀疑昨晚她离开后，这人根本没离开过阳台。她小心翼翼地把鱼尾藏在水中，扬手将一串东西抛向修斯亚。空中响起银铃般的脆响，修斯亚接过一看，竟是一条串着水蓝色珊瑚石的手链。

“我拿了‘海神之泪’，这个算做补偿。”

修斯亚黯然的黑眸似洒进了星辉，闪出细小的喜悦光芒。

“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

他轻轻扬起嘴角，勾出一抹温柔的笑意，那一刻云开日出，冰雪初融，仿若黑暗中射进一缕明耀的亮光，爱丽儿一时竟看痴了。

就因这片刻的失神，少女的鱼尾下意识扬出水面，金色的鳞片被月光映得闪闪发亮，修斯亚嘴边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你，”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是人鱼？”

爱丽儿惊慌得一个鱼跃迅速潜入海底，却听到那人大喊：“爱丽儿！不要走！”然后一声落水的轰响，那人竟从高高的阳台直接跃入海中。

他疯了吗？

爱丽儿躲在水下的礁石后，看到那个人在水面挣扎着沉浮，口中还不住喊着她的名字。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竟让爱丽儿觉得莫名的心痛。眼看青年快因体力不支沉入海底，爱丽儿暗叹一声，金色身姿在幽暗的水底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修斯亚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觉得一股力量将他从水中托起，转瞬就被推上了一块巨大的礁石。

“二姐说得真对，你果然是个笨蛋。”爱丽儿下身仍浸在水中，上身则撑在礁石边，歪头看修斯亚不停地咳着不小心灌进胸腔的海水，“你是人类，就该老老实实在陆地上待着，学什么人鱼跳海啊。”

总算平复了呼吸，修斯亚望向少女，虚弱一笑。

“我怕你又会消失不见。”

“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爱丽儿嘟起嘴，似乎有点不服气，“如果我乐意，每晚都能来看你。”

“真的？”

本是无心之语，却被对方用那样认真的眼神追问，爱丽儿一时语塞，视线游移着想要敷衍过去。

“你脖子上挂的是什么？”她故作好奇地盯着修斯亚脖颈上的细链，“是项链吗？”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饰物，银色细链下坠着一枚红玉般的琉璃珠，仔细去看，原来里面充溢着血丝般的红雾，有细小的黑粉从血雾中缓缓沉淀到珠子底部，铺成一层薄薄的黑砂。

“我听说人类有一种特殊的沙漏计时器。”一向对人类世界的器物很感兴趣，爱丽儿不由得有些兴奋，“这个就是吗？”

“算是吧。”修斯亚凝视着胸前的血色琉璃珠，低垂的额发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里面的红雾全部沉淀成黑砂的时间，正好会是三十天。”

“咦？好神奇。”完全没有注意到修斯亚的异样，爱丽儿只是兴趣盎然地盯着那枚红珠，“仔细看看……其实它和‘海神之泪’有点像呢。”

“你一直在说海神之泪，那是什么东西？”

“你不知道？”爱丽儿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就是我昨天从你这里拿走的那个晶石啊，它是海中的瑰宝，据说是当年海神为自己的女儿流下的眼泪凝结而成的。”

“海神的女儿？”

“就是人鱼公主。”爱丽儿轻轻摇着水下的鱼尾，眼底有一闪而过的黯光，“那是每个人鱼都知道的传说——人鱼公主爱上了人类的王子，但因为得不到他的真爱，最终化成泡沫消失了。海神痛惜自己的爱女，留下了伤心的泪水，为了防止类似的事情再发生，海神从此剥夺了人鱼流泪的权力，因为只有人鱼流泪时，她才会真正爱上一个人。”

一片乌云飘过天际，遮住了清冷的月亮，爱丽儿的声音很轻，却在修斯亚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从那以后，任何人鱼都无法再流下眼泪，所以……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再爱上人类。”

天边突然传来一声惊雷，翻滚的黑云迅速弥漫天际，爱丽儿望一眼漆黑的天幕，低语道。

“风暴要来了，我得离开了。”

却是在潜入水中的前一刻，听到那人迎风大喊。

“爱丽儿，你刚才说如果你愿意，每晚都能来看我，是真的吗？”

她从海中露出头来，绽出一个调皮的笑容。

“除非你给一个让我肯每天都来的理由。”

“因为我想每天都能见到你。”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被风吹散的句子并未传到爱丽儿耳中，“……在我最后的日子里。”

爱丽儿本想笑着说这是什么蹩脚的理由啊，却在看到修斯亚乞求的眼神时不由哑然。她不明白是怎样的伤痛会让王子露出那样的表情，却忍不住想要抚平他眉间的忧伤。

于是，少女轻轻点头，说。

“好。”

第四支歌如果·爱

爱丽儿遵守了约定，每天午夜时分都会游到修斯亚的阳台下，和他在月光下聊天。她对王子充满好奇，毕竟这是她近距离接触的第一个人类；而修斯亚却像对她了若指掌，熟知她的一切喜好和习惯。

“舞会？”少女兴奋地睁大了眼睛，“你是说，我可以参加你们的皇家舞会吗？”

“嗯。”修斯亚笑着点头，“明天太阳落山后，舞会大厅随时欢迎你的到来。”

爱丽儿一向喜欢热闹，不禁有些心动。虽然大姐一再强调她们不能参加人类的活动，但只要自己足够小心，别人也不会想到她其实是人鱼吧？

于是第二晚，爱丽儿提早来到海岸晾干身上的水珠，待鱼尾完全变成人类的双腿后，便换上修斯亚带来的礼服。当两人一起走入舞会大厅时，热闹的会场出现一瞬的寂静，继而响起窃窃私语的议论。人们惊愕极少露面的王子竟会出席这种普通的皇家舞会，更好奇他身边那位陌生美少女是何来历。爱丽儿浑然不觉周围投来的探究目光，只是兴奋地环顾四周，直到——

“修斯亚王子。”身着艳红舞裙的少女款款走到两人面前，尽管嘴角上扬，波光流转的美目中却丝毫不见笑意，她对着修斯亚深深一躬身，然后淡淡瞥一眼爱丽儿，“可否为我介绍一下您带来的这位客人呢？”

“是你？”爱丽儿立刻就认出了她——正是那晚被自己踩了脚的栗发少女。

“没人教你在别人问话时，不得插嘴么！”蕾拉冷冷一斥，看向爱丽儿的目光怨毒得近乎射出刺来，可这份刻骨的怨愤很快就被修斯亚冰冷的声音击碎。

“蕾拉，难道没人教你，明知故问是很失礼的吗？”他甚至不看她一眼，挽着爱丽儿的手从她身边径直走过。擦肩而过的那瞬，蕾拉清楚地听到王子的低语——

“如你所见，她回来了……这一次，你休想再伤害她。”

“那个人是谁？”即使他们已经走出很远，爱丽儿看到那抹红影仍孤零零地呆立在场中，远远看去竟有一份寥落的孤寂。

“她是将军的女儿。”修斯亚微微皱眉，下意识捏紧了少女的手，“爱丽儿，你一定要离她远一点。”

爱丽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再回头去看时，那人已经不见，之后一整晚，蕾拉都没有再出现。

修斯亚寸步不离地守在爱丽儿身边，他的话依旧不多，只是用温柔的目光默默注视着身边欢乐而兴奋的少女。

“我一直都对人类的东西很感兴趣。”爱丽儿好奇地凝视着吊顶的水晶灯，碧蓝的眸子里闪着喜悦的光芒，“姐姐们说我这是怪癖，但我就是忍不住被这些东西吸引啊……如果有下辈子，没准我也想当个人类呢。”

修斯亚微微一怔，嘴角拂过一丝干涩的苦笑。

“也许……”他的声音仿若叹息，隐藏着细小的颤抖，“你上辈子就是人类呢。”

最后一支舞曲终于落下休止符，一片掌声中，舞会司仪恳请王子在散场前为人们送上午夜的祝福。修斯亚询问地望向爱丽儿，少女咯咯笑着对他挥挥手。

“去吧去吧，大家都等着你呢。”

“好，”他轻轻点头，不放心地叮嘱，“你乖乖坐在这里，我马上就回来。”

说罢步履翩翩地走向厅中的高台，厅堂里辉煌的灯光把修斯亚胸前那枚琉璃珠照得透亮，里面的血色红雾已不到三分之一，而沉落的诡异黑砂，已经覆满了珠子的大半。

谁都没有看清那个人是从什么地方冲过来的。

红色的舞裙翻飞如火，爱丽儿只来得及看清蕾拉那双血红而疯狂的眼睛，一桶冷水已当头浇下。冰水浸湿衣裙的那刻，爱丽儿重重摔倒在地，天蓝色的长裙下，露出一条摇摆的金色鱼尾。

“妖、妖怪！”“她是鱼妖！”

恐惧的尖叫此起彼伏，爱丽儿狼狈地想要躲到桌子底下，但桌子已被蕾拉冷笑着踢翻，她无处避身。从没这样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和人类是完全不同的存在，爱丽儿脑中一片空白，混乱中，巡逻的卫兵闻讯赶来，几柄寒光闪闪的银剑同时刺向匍匐在地的人鱼少女。

不……不要！

剑刃刺进肌肤的声音沉闷响起，人群同时倒抽一口冷气。只见修斯亚紧紧护着表情呆滞的少女，浑然不顾利剑在他背后留下的是怎样触目惊心的伤口。

“谁敢伤害她，”他缓缓回过头，面色如冰，愤怒的低吼响彻整个大厅，“就先踩着我的尸体过！”

赤红的血仿若绵延的眼泪，接连不断滴落在地，爱丽儿空洞的眼神中映出地上渐渐扩大的血潭，恍惚中，感到自己被人紧紧抱住。

“如果……”

那人的声音很轻，她要很努力地凑近，才听得到男子哽咽的低喃。

“如果当年我也能这样保护你……那该多好。”

周围的喧嚣仿佛突然远去，她的世界变得安静无比。爱丽儿轻轻回抱住修斯亚，把头轻轻埋进他的怀抱。

——总觉的，这个温柔的怀抱……竟是那样令人怀念。

第五支歌爱若成伤

当爱丽儿又一次在夜晚悄悄溜出人鱼圣殿时，看到洛丽丝等在宫殿的出口。

“你要去哪里？”红发女子脸上有冷冽的怒意，爱丽儿从未看过大姐这般愤怒，“今天我听到海上的渔夫们议论纷纷，说昨夜有金发人鱼出现在王子的舞会上。”

爱丽儿倒吸一口冷气，紧咬了嘴唇，良久才嗫嚅道。

“他为救我受了重伤，在他好起来之前，我……我有义务每天都去看他。”

“但如果你没参加那个愚蠢的舞会，他根本就不会受伤！”

看到妹妹因自己的话痛苦得震颤起来，洛丽丝叹口气，放柔了声音。

“爱丽儿，别再去见他了。难道你也想步人鱼公主的后尘，化成泡沫永远消失吗？”

金发少女茫然地睁大了眼睛，等她明白了姐姐的意思，哑然失笑。

“姐姐，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她抖动着肩膀，歇斯底里的笑声在冰冷的圣殿中震荡出哀戚的回音，“我怎么可能爱上人类？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到底从何时开始，她是那样期待晚上的相会，哪怕只是同那人一起静静仰望星光，哪怕只是远远瞥一眼他伫立在阳台的身影。昨晚他为她挡下剑刃时，他抱着她说“我来保护你”时，自己心中翻滚不息的，那痛苦酸涩而又甜蜜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爱丽儿缓缓收起空洞的笑音，面无表情地看向洛丽丝。

“姐姐，我要去见他，你阻止不了我的。”

当爱丽儿冲出圣殿，游入漆黑的海洋时，她听到洛丽丝在身后大喊。

“人类根本不值得你去相信，他们的情感太过复杂，爱丽儿，你会后悔的！”

但有些东西，就算明知会后悔会受伤，还是让人难以抗拒，比如梦想，比如希望，又比如……爱情。

今夜的大海极不平静，乌云遮住了月亮，暴躁的海风掀起滔天巨浪。爱丽儿在阳台下徘徊了很久，始终不见修斯亚的身影。实在太想见他一面，爱丽儿悄悄潜入皇宫，径直奔向修斯亚的房间。

但她没想到已经有人等在门口。蕾拉站在昏暗的壁灯下，身上仍穿着昨夜舞会的红裙，面无表情地看着出现在走廊尽头的少女。

“我就知道你会来。”

爱丽儿本能地后退一步，目光充满防备：“你又想干什么？为什么你总要和我过不去？”

蕾拉突然笑了，她摇摇头：“过不去？不，你误会了。我只是不忍心看你继续被欺骗罢了。”她顿了顿，声音甜美如蛊惑的蜜糖。

“可怜的小人鱼，你难道不知道，修斯亚王子一直是在利用你吗？”

壁灯里的火烛似乎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爱丽儿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吱呀”一声，蕾拉推开修斯亚房间的门，对着一室的幽暗晦涩，做了个“请”的手势。

“如果你不相信，为什么不去看看王子房间里的那副画像呢？”

蒙着金色幕布的画架在回忆中一闪而过，等爱丽儿回过神时，她已经踏进修斯亚的房间，站到了那副画架前。

——人类根本不值得你去相信，他们的情感太过复杂，爱丽儿，你会后悔的！

不明白洛丽丝的声音为何会在此时回旋在脑中，爱丽儿被自己剧烈的心跳弄得心神不宁，她颤抖着手，握住了那金色的幕布，突然一扯。

窗外咆哮的狂风突然吹开了窗户，月亮挣扎着从乌云后露出了脸。月光倾室，爱丽儿看到画架上端放着一副彩色的油画，画面上有一位站在海中的金发少女，碧蓝的波浪拍击着她洁白的双腿，少女微笑着向大海伸出双手，仿佛是在拥抱迎面而来的海风。

爱丽儿的身子突然剧烈一抖，后退着差点摔倒。她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听到身后响起蕾拉凉凉的声音。

“很像，对吧？”蕾拉用手扳过已然呆住的爱丽儿的脸，笑得甜蜜而愉悦，“你和画上的人，也就是王子曾经的恋人，有着相同的容貌呢。”她的笑容陡然消逝，目露寒光，“否则，你凭什么以为高贵的人族王子，竟会留恋你这种卑微下贱的海妖？”

爱丽儿喉间发出痛苦的呜咽，她完全无力反抗，只能任那些恶毒的语句把她摇摇欲坠的心推向更深的绝望。

“你不过是个替身，是那个人的影子！你真以为王子会爱上你吗？趁早醒醒吧！你这个可耻的怪物！”

 “蕾拉？”门口突然传来修斯亚惊讶的声音，蕾拉一惊，松开了捏着爱丽儿下颚的手。爱丽儿踉跄着跌倒在地，月光映亮了她苍白如死的脸。

“爱丽儿？”被少女难看的脸色吓到，修斯亚冲过来想扶起她，却在伸出手的那瞬被对方狠狠推开。

“不要碰我！”

少女颤抖着嘴唇，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飞快地跳出窗子。海浪重重拍击着海崖，一声落水的轰响，爱丽儿跳入海中不见了。

“爱丽儿！”修斯亚下意识地想要追出去，却被蕾拉死死拽住了衣角，女人歇斯底里的表情中，充溢着浓浓的绝望。

“为什么你要这么在意她？你的未婚妻明明是我不是吗？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多看我一眼？你……”她的声音在看到修斯亚胸前的那枚红色琉璃时戛然而止，眼瞳瞬间放大。

“契约之玉？”寒意瞬间浸透全身，蕾拉不可置信地望着修斯亚，声音都在颤抖。

“你……你同海巫签订了死亡契约？！”

第六支歌以爱之名

爱丽儿再也没有去找过修斯亚，她甚至不再浮上海面，只是终日坐在窗前望着外面随波浮动的水草发呆。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伤心，甚至连洛丽丝和莫莉也无法抚慰她的痛苦，但那两人还是每日都来看她，虽然大多时候爱丽儿只是表情呆滞一言不发。

“爱丽儿，今天我在海面上看到人族皇室的轮船了哦。”有一天，莫莉突然兴高采烈地说，她知道妹妹一向对人类世界很感兴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我还看到人族王子在船上呢。”

“莫莉！”

洛丽丝一声怒喝，莫莉吓得不知所措。而爱丽儿已缓缓回过了头，空洞的眼眸中第一次投进微弱的亮光。

“王子……他还好吗？”

莫莉看看洛丽丝，又看看爱丽儿，良久才嗫嚅道。

“我听船上的人说，王子病得很重，他……可能快死了。”

那一夜，爱丽儿辗转反侧不能入眠，莫莉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荡，少女痛苦地抱住头，却无法抑制心底绝望的呐喊。

——我想去见他。我想去见他。我想去见他！

那声银铃般的脆响就在这时响起。一声声，一声声，从海面传到海底，仿佛倾诉着悲伤的思念。爱丽儿顿时瞪大了眼睛，因为她认得——那是她送给修斯亚那条手链的声音，是他！是他在呼唤她！

洛丽丝躲在人鱼圣殿的角落，看到爱丽儿的身影消失在大海深处，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海巫婆婆，我们应该告诉她真相吗？”

红发少女身后站着一位身着黑袍的白发老人，她没有回答洛丽丝的问题，只是望着手心的黑色琉璃珠——这枚珠子和修斯亚持有的那枚一模一样，只是里面的红丝已微不可见，所以才呈现出浑然的黑。

“今夜，是三十天的最后一晚了。”老人幽幽地说。

手链的脆响持续不断，爱丽儿循着声音游向停在海上的皇家轮船。但她没想到，等在那里的，竟是一场灾难。在她已经看到月光下轮船的黑色轮廓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把她拖上来！”

蕾拉站在一条小船上，指挥着卫兵把网中挣扎的人鱼少女拖上船。爱丽儿惊恐万分，她的金发被蕾拉狠狠揪住，对方把熊熊燃烧的火把靠近爱丽儿秀美的脸，映出人鱼少女眼底深深的恐惧。

“害怕吗？难受吗？那就哭啊！给我哭出来！”蕾拉的表情近乎狰狞，海风吹乱了她的栗发，发丝挥舞如可怕的巫女，“我要你的眼泪，给我哭！否则我就剜下你的眼睛！”

爱丽儿吓得头脑一片空白，人鱼无法流泪，她只能徒劳地摇着头，却看到蕾拉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悲恸。

“为什么是你呢？”她喃喃自语着，眼中一片空洞，“修斯亚喜欢的人应该是我，是我！明明我才是他的未婚妻，为什么他爱的人竟是你？！为什么……为什么？！”

五年前就是如此，他从来不肯多看她一眼，却只愿把目光停留在这个平民女孩身上。嫉妒之火焚烧了她的理智，她去教会举报了爱丽儿，称她是能同海妖对话的女巫，于是爱丽儿背负着邪教信徒的烙印，被愤怒的人群推下海崖。她本以为这样王子就能死心，不料他竟同海巫签订了契约，让少女的灵魂转生为人鱼，重现人间。

“爱丽儿。”蕾拉眼中涌出泪水，她的声音近乎哀求，“为什么你还不肯流泪？你真的那么狠心，想眼睁睁看他死去？”

突然一个大浪打来，小船剧烈地摇晃起来，爱丽儿趁乱用力一挣，终于逃离了蕾拉的钳制，迅速跳入黑色的大海。此刻她只想逃离这些可怕的人类，却听到船上那人悲恸的哭声。

“爱丽儿！不要走！不要走！他快死了……最爱你的那个人就要死了！只有你能救他，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爱丽儿痛苦地捂住耳朵，人鱼是单纯的生物，没有眼泪亦没有感情，她无法理解人类复杂的纠葛，也不想再去涉足那个令她伤痕累累的世界。

——到此结束吧。

——我再也，再也不会去接近人类了。

当爱丽儿惊慌失措地游回人鱼圣殿，发现洛丽丝正等在门口。红发少女眼中有着罕见的挣扎，仿佛是下了很大决心，才缓缓启口。

“爱丽儿，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如果一直隐瞒，我怕自己再也不敢面对你。”

在爱丽儿惶惑的目光中，洛丽丝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在寂静的海底显得悲伤而清冷。

“你想知道，五年前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第七支歌  人鱼恋歌

天空渐渐褪去夜的昏沉，修斯亚躺在白色的帷帐中，听到死神的脚步已然临近。

他终究还是没有见到她，或许这就是命运的惩罚，五年前他没能将她从危难中救出，五年后，他注定要因为她的无情而迈向死亡。不过他并不后悔，就算无法陪伴在她的身侧，就算她再也无法记起回忆中的少年，只要知道她还好好的活在世上，他死亦无憾。感到生命的最后一丝热度即将消逝，修斯亚挣扎着扯开帷帐，跌跌撞撞地推开房门，走上了甲板。

黎明前的海面平静无比，海燕飞翔于渐渐泛白的穹空，间或发出凄厉的鸣叫。修斯亚虚弱地吐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拼命睁大眼睛望向大海深处。他多么希望再见一次那人的身影，多么渴望再听一次那人的声音，多么期望能再对她说一次——

——爱丽儿，我爱你。

但时间的沙漏已戛然而止。当契约之玉中最后一缕红丝化为黑砂沉落，海天相接处，出现了第一缕晨光。朝阳的美丽一如往昔，修斯亚缓缓闭上眼睛，感到太阳的金光正慢慢融化他的身体，曾经的回忆走马灯般在眼前回旋，他们的相遇，他们的相知，他们的相恋，直到那天的分离。

“爱丽儿。”他最后一次轻念她的名字，愿海风能把最后的思念传递给金发的少女，“爱丽儿，永别了。”

修斯亚向朝阳张开怀抱，却是在即将消失的瞬间，突然听到了……人鱼的歌声。

美妙宛如天籁，清澈好似泉吟，悠扬的歌声响彻了整片海洋。开始只是一人的独唱，最后却仿佛无数人鱼都在同那凄美的歌喉共鸣。人们从梦中惊醒，纷纷涌上甲板，争相倾听这仿佛来自天国的琼音。平静的海面突然掀起波澜，有人急切地呼喊，声音凄厉如诉尽千年的思念。

“修斯亚！修斯亚！”

然而王子正在慢慢消失。他的身体已经接近透明，所有感官都在消退，他已看不到游到船前的恋人，只能在死亡笼罩的阴影中，对那个看不到的人静静微笑。

“爱丽儿，还记得你曾说过的话吗？”他的声音就像他化为泡沫的身体，很快消逝在海风中。

——你说得没错，我终于……听到了人鱼的歌声。

终曲

很久以后，那天发生在海上的奇迹还在被人们传诵。

那一日，金发的人鱼少女停在皇室的轮船下，她仰望着风中飘逝的白色泡沫，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无声地滴落进海洋。那一瞬，海底突然绽放出夺目的五色光辉，仔细去看，却是数量多到令人惊愕的彩虹鱼群聚集在一起，托举着一人从海中缓缓升起。那人有着太阳之子般俊秀的容貌，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他站在鱼群之上，轻唤着怔忡在那里的少女。

“爱丽儿。”

更多的眼泪从人鱼少女眼底涌出，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紧紧抱住恋人。两人相拥的身影在海中投下温柔的倒影，第三十一天的朝阳，正从他们身后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