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莱卿听过这样一个传说,说是在造物之初,仙人掌是世界上最柔弱的东西,她娇嫩如水,稍一触碰便失去了生命。上帝不忍心,在她的心上加上了一套盔甲,坚硬如铁,上面还带有伤人的钢刺。从此,再也没有人能看到仙人掌的心了,凡是接近她的生物都会被刺得鲜血淋漓。很久之后,有一位勇者要铲除这恶物,剑出刀落,仙人掌变成了两半,然而诧异的是,从中流出的却是绿色的液体。原来,那是被封存的仙人掌之心,由于无人了解其中的寂寞,化成了滴滴泪珠。所以仙人掌的花语是——坚强。
“许医生,病人胸腔内出血严重!”
“病人血压正在快速下降!”
“许医生,血氧饱和度低于50%了!”
“准备好肾上腺素和除颤仪,”许莱卿抬头快速扫了眼监护仪屏幕又低下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给我氩气刀!”
整个手术室只听得见金属与金属的摩擦声与让人屏吸的呼吸机的声音。
“哔————”
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了令人心惊的叫喊,所有人都看向了许莱卿。
“病人出现心跳骤停!”
“打一针肾上腺素,给我除颤仪!”
许莱卿从护士手中接过除颤器,看了一眼心电监护仪上的指数,那可怜的寄托着生命的数字,已经坚持了将近10个小时,现在却如冬天即将凋零的落叶,虽然顽强地挣扎着不愿脱落,却笈笈可危。
“准备充电25J!”
许莱卿的眼睛一眨不眨,藏在口罩之下的嘴唇紧紧抿起,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水。她将小型电极一块板置于右心室,一块置于心尖部,电极板紧贴在心室壁处。
“一次!”
病人无力的身躯重重弹起又摔下。
“没有心跳!”
“准备50J一次!”
病人的身躯又一次痛苦的弹起。
“还是没有反应!”
刚进手术室不久的小护士声音里带着哭腔。
“50J再一次!”许莱卿咬着牙,死盯着旁边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字和曲线。
弹起,摔下。
死水的平静后,心电仪器上的曲线平移着忽然发出“滴”的一声出现了心跳的幅度。
吊的高高的一颗心脏差点蹦出喉咙口,大家虽心有余悸,却都松了口气。
“当手术室的护士真是早晚要被吓死!”小护士感叹。
大家这才敢笑了出来,可不是,高强度的压力不算,这种病人心脏骤停的突发情况再多来几次,谁能受得了!多亏了许医生超强的心理承受能力,在这时候还能保持镇定,硬是把一条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密密的汗水顺着额角留下,感觉脸颊上痒痒的,许莱卿这才能腾出手擦一擦汗水。
“好了!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一旁的薛潮远镇定地说,“手术结束前我们都要保持高度紧张!”
几个小护士认真的点点头,继续投入工作。
镊子,剪刀,止血钳……一切都在有条不紊中进行着。
又过了大半个小时,莱卿终于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只剩下一些缝合等收尾工作。
“我来吧,本来也不该麻烦你的!”薛潮远很不好意思的说。
本来今天许莱卿应该是在休假的,但是实在人手不够才给她打了求救电话。
“好。”
松懈下来的那一刻,她听到他的肚子叫了,十个小时没进食,刚刚手术过程中由于太紧张也没注意,现在胃却开始隐隐作痛。
出了手术室,医患的家属立马围了上来,也是没有合眼在外面等了一宿,几个女家属红肿着眼询问手术情况。
“病人在手术过程中有心脏骤停的情况,不过幸好他挺过来了。手术目前还算成功,具体恢复情况还要再看。未来几天还要在重症监护病房观察,家属先去给他办理一下入院手续。”
最前面的女人心情还没平复下来,不知是感激还是担心,抓着许莱卿的手久久说不出话,直到后面一个高个男孩上前把她搀扶住。
他看上去很年轻,莱卿猜测应该是病人的儿子,长得挺高,样貌也挺俊秀。
“我在这儿陪着,你回去休息会儿吧。”
“嗯。”女人泪眼婆娑,点点头。
待女人走远,他转过身。
“这几天要给他吃流质的东西。”
“好。”
“不要刺激他。”
“嗯。”
“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还有薛医生。”
“好。”
莱卿转身准备走,他忽然叫住她。
“许……医生,”他盯着她的眼睛,轻轻说道:“谢谢你。”
这个眼神似乎有些熟悉,但此刻的许莱卿已经疲惫到不愿或说是不能再多想了。她只想去楼下的咖啡店喝一杯暖暖的咖啡,醒醒这快要窒息的大脑。
楼下的咖啡店放着她很久以前就爱的那首《because of you》,今时今日它还是有着就算听不懂歌词也能令人扼腕感伤的魔力,凄婉的歌声又在此刻诉说着什么悲伤,她不想再体会。今天的咖啡不知什么原因特别苦,就连她这个已经喝惯黑咖啡的人,也感觉到舌尖涩涩的。
她正看着窗外怔怔出神,突然有人在她肩上轻拍了一下。
她回头看,是妇产科的护士长刘晓慈,人称慈姐。除了医院同事这层关系,她还是莱卿儿时老房子的邻居,虽然当年老房子拆迁后大家都搬去了不同的区,但她与母亲仍然经常联系,也经常来家中做客。当年当她得知莱卿研究生毕业选择到T院工作时,给了她不少关照。
“我记得你今天应该还在休假吧?”慈姐摸摸她的头。
莱卿只有在极熟的人面前才会像个孩子一样,她故作委屈的撅噘嘴,结果不到3秒倒被自己弄笑了。眯着眼笑着伸手拉开旁边的椅子,示意慈姐坐下。
“昨晚上有一起交通意外,死伤了挺多人,急救室缺人,正好又来了一个要做心室重击破裂恢复术的病人,这不,潮远就给我打电话求救了。”
“你呀……”慈姐心疼的握着莱卿的手,说也不是,怪也不是,“你什么时候为自己考虑考虑啊,别净想着工作,女人这么要强作什么!还是早点找个可靠的嫁了,你这过了年都要30了,研究生毕业都多少年了,你还在等什么呀!”
“我在等小树长大娶我啊!”
小树是慈姐的儿子,从小就跟莱卿好,还说过长大要娶莱卿的稚嫩童言。
莱卿开着玩笑低下头轻轻握住杯子。
她在等什么呢?她也想知道,这么多年了,还有谁给她等呢?
“一定是我妈又给你抱怨了是不是?”
“你妈不抱怨我也够操心的了!我呀,把你当半个女儿,你看我们部那小芷,比你小个两岁,刚刚我听她又在跟张院请产假了,你说说这离她上次请婚假才过了多久?”
“真的?那要恭喜她了……”
“你别老是恭喜别人!”慈姐嗔怪的打莱卿的手,“你知道我见过多老的女人还没结婚吗?”
慈姐凑近她:“我们科室那小严,虽然叫她小严她这可都要50了!还没个找落呢!这样下去我都不好意思再叫她‘小’严了!”
“不行!我不能坐视不管了!你不急我急!”慈姐一拍桌子,打定主意。
大家都知道妇产科的刘晓慈有多么忠于红娘事业,盯上一个人后那股子热情劲儿可谓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刚刚提到小芷她就猜到慈姐又想开始牵线搭桥了,本想像以前一样敷衍敷衍过去的,这次似乎有些困难。
她一边听着慈姐唠叨,一边笑着假装听进去了点着头。
“莱卿啊,你慈姐我啊,手上的青年才俊大把大把的,各个不差!咱俩的关系可不一般!这好的都是留给自己人的,慈姐这两天给你物色物色个最好的!保准以后的基因顶优秀!”
“慈姐,我……”
“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放心,慈姐我给你介绍的保准你满意!”
不给莱卿任何回绝的机会,慈姐已自顾自地敲定了,摩拳擦掌着似乎还对自己的新任务充满干劲。
“不跟你说了,我这借上厕所偷偷溜出来买杯咖啡给你唠太久了,到时候让上头发现又要说我偷懒没做好表率了!回头我物色好了再告诉你!我先上去了!今天晚上你和你妈都来我家吃饭啊!你刘叔在市场里买回来好大一条鱼,新鲜的很!”
不等她回答,慈姐已经灵活的溜走了。
莱卿看着她的背影,只好无奈低头浅笑。
这慈姐,还像个孩子一样。
莱卿其实是羡慕她的,因为有刘叔这个好男人宠着她,她才能一直像个孩子一样。
其实莱卿不是一个女强人,最近她越来越感觉到了孜然一人的孤独,她需要一个鲜活的生命体,能让她有所依靠,能让她可以尽情地吐槽每天发生在医院的琐事,能让她给他做饭,为他洗衣,这样家里也能热闹点。
她真的单身太久了。
但是,她真的不知道,她还能真的爱上一个人吗……
那天晚上,急诊室里又有一个病人进了抢救室,也是十几个小时的抢救,他却没有熬过来。家人们在遗体前哭的痛彻心扉,医生护士们却已习以为常。
莱卿作为主刀医生参与抢救,自然也没能去慈姐家吃饭。
几天后,慈姐偷偷把她拽到厅里的一个小角落,笑眯眯地递给她一张小纸条:“慈姐说话算话,这位可是我手里条件最好的!从美国回来的,上个月刚调到我们院,高级心理治疗师。这一表人才不说,我打听过了,他大学还跟你是一个学校的呢!你说说这是不是缘分!找个机会你们一起吃个饭,这说不定还认识呢!”
莱卿展开手里的纸条,毫无准备的就被纸条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怔住了,完全说不出话来。仿佛一瞬间有千万把钢钉把她给钉住了,她想扔开纸条躲起来,可是她做不到。她想说些什么,却有洪水一般的热潮与念想朝她涌来,不给她一点机会逃离,不给她一点时间冷静。转瞬间,她的视线和思维都恍惚旋转起来。
慈姐觉得莱卿的反应有些奇怪,叫她她也没反应,摇她胳膊差点把她弄倒。
只见那黄色的便利贴上写着三个字,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名字,是唯一可以使她想到就心痛的名字——
何商年。
心中的那口井再也盖不住了,无论她用多少石子去填埋,用多少沙子去掩盖,记忆却如此轻易地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