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深夜,清凉的山风从谷底吹来,轻撩少年青衣衣角。
少年手提一盒玲珑白玉膏,这是她最爱的糕点。一盘糕点足足花了他五两银子,排了两个时辰的队。所幸,他买到了。
少年把糕点轻轻放在草地上,对着那新鼓起的小土包,莞尔一笑:“我来看你了。”
少年满脸笑意,正如他们相处时少年脸上常有的笑意,好似朝阳映新雪,又似夏夜萤火明亮,只是眼里泪花点点不似平时少年郎。
犹记得初遇时,少女温柔安静,起身走路皆是优雅,谈吐说话皆是芬芳。莞尔一笑,光芒胜过冬阳。
她本出身书香,因哥哥犯罪被贬为娼,在父兄的打点下改名换姓送回了京。少女成了卖艺不卖身的琵琶女,一手《梅花三弄》引来京城赞赏。
也许,他与她而言,不过是她的听客之一。
少年取出盒中摆放精致的糕点,小心翼翼的放到碑前。细长的手指慢慢拂过不平的碑面。石碑小而不糙,碑上的字体皆是出自他手。
他满是血痕的的右手慢慢捏成拳,恨恨地砸在腿上。可这点疼痛哪里抵得上他心里的万分之一?
明明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可以帮她赎身……
你是舞台素手弹乐的琵琶女,我是街上卖画求生的穷书生。
你瞧,多么遥远又多么相配。
你说要每年来我这儿画一幅画,寄给远处的父兄,让他们安心京城的你衣食无忧。放心,我会帮你接着画,在我这儿有你慢慢变老的样子。
你且在黄泉路边等等我,他们都很凶,你不要怕,我会来找你,护你,陪你。
少年取出盒子底下的酒壶,拔开塞子,一口气把酒全部灌进肚里,任凭辛辣的液体划过嗓子,汹涌着奔向他的胃。
火辣辣的痛如蛆附骨。
五年后,少年身上的稚气不再,越发的稳重老练。
尚书的纨绔独子终是付出了代价,三年前的他酒后强行霸占琵琶女,尚有父辈的权势躲过了刑法;三年后的今天,父辈光辉不再,又怎能再护着他为非作歹?
李尚书李忠辉,贪污受贿;独子李杨,欺男霸女。皇上下旨让他们全家发配边疆,永生不得回京。
“刘叔,你看,今年的梅花开得真好。”
老人低头说是,奉上一封微黄的信封,道:“刚才门口有位姑娘坚持要送到老爷手上。”
男人回头打量那个微黄的信封,花纹有些熟悉。他定睛一看,反应过来后竟双手微抖的接过信封:“哪位姑娘……何在?”
“回老爷,已经走了。”老人想想又补充道:“她说她叫孟月。”
是了,她的贴身丫头正是孟月。
男人颤抖着手小心打开信封,熟悉的字体又展开在他眼前。可男人眼前又很快的模糊,最后竟哽咽起来。
老人不知所以,只管安静陪在男人身边。天空从蓝天白云逐渐变成夕阳西下再到晚上繁星点点。
男人摇摇晃晃的起身,老人上前扶了他一把,帮他稳住身形。
男人站定后摆摆手,哑声道:“我有些累了,回房吧。”
老人伺候好男人上床休息,临走前不小心瞟到那封男人看了许久的信,本以为那是一番哭诉心肠的长篇大论,没想到只有短短三句话:
“奴未幸再看梅花开,若卿在树下替奴给父兄作画,能否携一朵梅花?”
老人不知道的是,街头那株梅花下,正是他们初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