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三时候准备艺考,彼时为了专心于艺考,从学校请了一个月的假,每天往返于琴行和家之间,那条路我走了无数遍,会经过134个电线杆,一个公园,一个广场,我并不喜欢我学的乐器,竹笛,当时学也只是机缘巧合,后来得知竹笛可以通过艺考减轻高考压力,我天生对应试教育感到疲倦,加之压力大,想要逃避,就走了这条道路。
我准备了两首乐曲,都是民族乐,一首叫牧民新歌,一首叫塞上铁骑,身为内蒙古人,骑马或者草原,二者都没有见过。
有一段时间苦练牧民新歌,这首曲子是为了描绘牧民们的幸福生活所做的,配合新闻联播看效果肯定更佳,我天生不喜欢歌颂,觉得人生苦难,十有八九,我连生活都没有热爱过,怎么去热爱别人呢?每每练习完毕,老师总要说我,没有感情,做不到乐情并茂,人们眼前没有画面,效果苍白。我苦于没有感情,每天都看各种草原的纪录片,听深情的草原歌曲,效果不进反退,以至于想到草原不是风吹草低大漠孤烟,而是烽火硝烟荒无人际,心想再想下去势必会把曲子演绎成二泉映月,只能作罢。
有一天下午,老师又提到了这个问题,说我一个礼拜以来毫无进步,苦恼之余,又胡思乱想,心情烦闷,就一个人坐在门口看来往的车辆,感觉人似浮萍,随波逐流,这么多年来只是生活推着我在走,我却没有一点反抗,好坏都自己承受,从不曾努力,也不知道什么叫收获。
突然从隔壁传来一阵吉他声,是电吉他发出的声音,我的心也为之一颤,吉他声音久久没有停息,我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只觉得酣畅淋漓,这躁动的琴声好像是人的呐喊,在波澜不惊的生活里溅出了一点水花,周围的人来人往并没有停下脚步。
我听了很久才回到教室,我仍然难以融入感情,在之后的许多天,我进步甚微,但是吉他声却在每个下午都会响起,听老师说几乎每个下午,隔壁琴行的老板都会自己练习,有时甚至会唱歌,只是我从来没有在那个时间段出过琴行的门,所以从未听到过。
之后每天练习的休息时间,我都要去隔壁琴行,坐在音响上听老板弹吉他,老板姓陈,弹完以后简单交流几句,我就回去上课。
又过了一个多礼拜,我进步很大,仿佛对生活也有了虚伪的热情。我照例去隔壁听吉他,这是我最放松的时候,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对自己的埋怨和失望,也都在吉他声里暂时放下,可这天陈老板并没有弹吉他,他在收拾东西,我才发现琴行里的东西已经少了很多,我问陈老板
老板,这是什么情况?
陈老板说,要搬家了,回老家,不开了。
我说,为什么?
陈老板给我倒了杯水,讲了个故事
我以前不是本地人,家在山东那边,我小时候就喜欢音乐,初中时候求着父母给我买了第一把吉他,一开始自学,入门之后发现很多东西自己学不会,只好又求着父母找了老师,父母当时也觉得有个爱好不错,家里也不是很困难,就让我学了,一学学了五年,高中时候我自己组了一个乐队,那个时候,崔健,黑豹,beyond,唐朝这些特别火,那是中国摇滚的黄金时期啊,我就模仿着他们,留一个长头发,每天在校园里唱歌,那时候获封校园歌王,一时风起云涌,高三的时候父母觉得应该好好学习了,我没兴趣,就对着干,没考上大学,我记得那时候我妈哭了整整一天,我爸也不说话,第二天我就找了一个酒吧唱歌的活,我也不会唱人们爱听的情歌,换了很多家酒吧,靠着音乐生活,我的那些乐队伙伴有的被送去出国,有的去外地念书,就只有我在酒吧唱歌,没有人赏识我,我就唱那些声嘶力竭的歌,每天都有客人把钱塞在酒瓶口,只有喝完了才能拿钱,我几乎每天喝醉,我爸妈终于忍不了了,有一天晚上,砸了我所有的吉他,我爸在他的厂里给我找了一个工作,我好几年没碰吉他,后来大街上的琴行越开越多,生意都还不错,我也租了一个小店面教吉他,一开始我爸不同意,我跟他说,这次要是不成功,我就老老实实活一辈子,再也不碰音乐,我爸同意了,想不到生意越来越好,但是我早就没了当初的热情,每天早上上班,晚上才下班,教着相同的内容,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城市的夜就在我的头上,我却沉默的经过它的心上,这个城市白天看过了多少人的不如意,晚上也能这么镇定,好像晚上就是一个垃圾站一样。又过了几年,我一个远方亲戚打来电话跟我说儿子要学吉他让我教教,我问他说你们那里没有教吉他的吗?他说没有,我就把老家的琴行交给了我一个朋友,来了这里又开了一家店,我爸前两天病了,我必须回去了,这里估计会关门几个月吧。
我的水早已经喝完,我问他,你还回来吗?
他说,我也不知道,这个东西给了我很多力量,也让我一无所有,大家眼里我已经实现了我的理想,我自己知道,它早就走了。
第二天隔壁就关门了,我的生活一切如初,仍然对着毫无共鸣的乐曲透支着我的情感。
一个月匆匆过去,艺考如期而至,我抽中了开考第二天的签,不出意外,没有通过,差的那五分,应该就是我的热情吧。
艺考完那天下午我就坐火车回家了,火车上放了海阔天空,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我忽然想到了陈老板,也想起了那一天下午我坐在琴行门口时候那些来往的人们,我估计今生也不会再见他们,再见也认不出,他们应该也有理想。
我也有理想,但我不知道是什么。他还会回来的吧,我想着,睡了过去。
在我的梦里,有一个弹吉他的人,他在给毫无热情的人他弹着热血沸腾的曲子,但是他也毫无热情,那曲子像一杯温开水,在寒冬里迅速冷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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