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瞎子》
凄凉的胡琴拉长了下午,
偏街小巷不见个主顾;
他又抱胡琴向黄昏诉苦:
空走一天只赚到孤独!
他能把别人的命运说得分明,
他自己的命运却让人牵引:
一个女孩伴他将残年度过,
一根拐杖尝尽他世路的坎坷!
——余光中
1.
之所以先取《算命瞎子》作言,并非是这首诗的存在与意义有什么独树一帜之处,而是因为它的年份。该诗作与一九五零年十一月八日,前后算算,那年的余光中青涩如斯: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是一个怎样的年龄?放到如今,是一个正常而言还未结束学业的年龄,或是一个还没有真正走入社会的年龄。岁月的年轮不过转动了二十二载,介于成熟与通透之间,有些东西触不可及,却再难以用懵懂、青涩这样的词汇形容。我在想,早期的余老,笔及之处又是何种风韵。
2.
初登文面,第一眼瞧着第一句:“凄凉的胡琴拉长了下午”。不消多费功夫,“凄凉”二字以迅猛之势奠定主调:悲。想来我不能知道一个漫长的下午是什么滋味吧,只闻一曲琴音悠扬,反反复复,何其冗长!可是这小巷偏偏僻僻,空空荡荡,即便从开头走到尽头,也不见个主顾。可又怎样呢?不过是个算命的,不过是个瞎眼的人,不过个是底层的人,便只穷穷苦苦,余一陋室和一胡琴,孤孤又独独。
于是他又抱起胡琴,无奈又悲凉。小巷没有主顾,没有客,苦滞在口齿,也只能向黄昏吐露:空走一天只赚到孤独!
是生计的为难,也是精神的寂寞。短步晃荡,劳累漫长,使劲全身力气,黑暗的世界里依旧寂静无言。然偏偏巧用一个“赚”字:那份孤独本该是维持生计的钞票,现实却不过尔尔。不畏一日光阴的浪费啊,只是不知明天的粮饭又何去何从。
3.
“他能把别人的命运说得分明,他自己的命运却让人牵引:”
我知天下奇轶,目无光色也能侃侃,生前往后,我说我无所不晓。可是错了。判不清自己的未来,辨不懂自己的过去,被动的接受命运的制裁。像上流社会嬉笑欣赏的牵丝木偶,戏剧色彩分明,却没有选择生活的权利。
他或许只能以算命维持生活。他毕竟是个瞎子。
“一个女孩伴他将残年度过,一根拐杖尝尽他世路的坎坷!”
我似乎能看到他年迈沧桑的背影:他已经不再年轻,不再力壮。又似乎能看到他所剩不多的时光:他没有多少生理上的未来,可他必得将眼下的日子撑过。
他尝尽人间悲欢,世故如此。人间的逍遥自在并不是留给他的——那些是富人们享受的东西。而他只有一根拐,和一个还须靠他养活的女孩。不过我想他是不悔的,毕竟他是那样孤独的一个人,这个不知是不是他女儿的女孩子,或是他生命中唯一的陪伴。
不奢求多,能安稳度过这残年便好。
4.
这是一篇写人的诗,简短精炼,酸而不涩,恰到好处。五零年的诗总有它独有得时代特点,就像如今我们再难找出什么偏僻凄凉的小巷,也见不到瞎眼的老人拿着胡琴,穿着素袍,孤独地行走在巷边算命。
是的。现在的科技似乎已经不需算命了。可自己的命运仍无从得知。
它足够深刻。我偶尔会想,这样迫于生计的一个人,这样卑微无奈的一个存在,在如今承载了十几亿人民的中国,究竟有多少。当然,这首短诗作于六十余年前。
余光中写他透彻他人命运,却独独牵不住自己。那么诗人呢?一支笔牵引了多少人物的命运,自己的命运又如何分明。
这不是问句。
5.
后来我才知。
民间疾苦,哀而难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