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个标题,定会招来众多非议。
因为凡是知道鲁迅先生的人都知道,鲁迅先生是一位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而我,竟敢将先生冠以“平民”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在我心目中,鲁迅先生除了伟大以外,确又似一位平民,一位和你我一样,也是常常为生活、为家庭、为孩子努力打拼的普通人。
他的一生,从少年到中年,直至56岁时的英年早逝,除了写作,除了给我们留下诸多精美的文字和可歌可敬的“鲁迅精神”,他还给我们留下了很多有趣的见闻。他像一位良师、一位兄长、一位朋友,更像我们小时候的某位小伙伴,他的身影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总须积雪盖了地面一两天,鸟雀们久已无处觅食的时候才好。扫开一块雪,露出地面,用一枝短棒支起一面大的竹筛来,下面撒些秕谷,棒上系一条长绳,人远远地牵着,看鸟雀下来啄食,走到竹筛底下的时候,将绳子一拉,便罩住了。 —— 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第一次知晓鲁迅先生,就是在年少时的一个雪天。
那场大雪,铺天盖地的整整下了三天。村庄、田野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着。我和二姐、妹妹相挨着倚在门旁,无趣的望着裹在雪里的一切。
二姐大概觉得实在是太无聊了,便对我和妹妹说,咱们来捉麻雀吧。
说着,只见她找来一截长绳子,一个短棍和一个竹子做的鸡罩(和鸡笼相似),领着我和妹妹走到屋外,然后用扫帚扫出好大一块空地,再用系好绳子的短棍将鸡罩支起一半来,在鸡罩里撒下一些米,随即迅速地带我们跑回家。
二姐一边示意我们别说话,一边用眼睛死死的盯着屋外的鸡罩。我和妹妹虽不明就里,但见二姐那么专注,也就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的注意着鸡罩边的动向。
没多大会儿,果然有动静了。有几只鸟儿在空地上停下来,它们蹑手蹑脚的向鸡罩里走去,显然,它们是出来找食的,而且它们看到了鸡罩里的白生生的大米。
待它们走进去了,二姐“呼”的一下扯动了绳子,只听“哗啦”一声,然后是“唧唧”的鸟叫声,那几只鸟儿浑然不觉地落入了二姐设的“圈套”里。
晚上,吃着被二姐烧得并不十分成功但我还是觉得十分好吃的红烧麻雀或许是红烧斑鸠,我一个劲的夸二姐聪明。二姐说,不是我聪明,我是从书上学来的,等你们上初中时在课本上就可以读到。
听了二姐的话,一放下碗筷,我便从二姐的书包里掏出她的语文课本,找到了雪地里捕鸟的这篇课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在那个飘雪的冬夜,我将那篇充满童趣的课文认真地读了好几遍。从那时起,我记住了一个响亮的名字——鲁迅。
如果说《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是我喜欢鲁迅先生文章的开始,那么《故乡》和《社戏》则是我对先生文章的最爱。直至今日,仍然没有一篇能超过它们。
《故乡》是鲁迅先生于1921年1月写的。先生从北京回故乡绍兴接母亲,亲眼看到了故乡的破旧不堪和农民生活的贫困,百感交集,思绪万千。
其时,先生花了3500元钱买下了在北京西直门内八道湾11号这一处院子,这笔钱的一部分是向友人借的,一部分是他自己几年来的积蓄,还有一部分则需要卖掉故乡的老屋才能凑齐。
许是和我们现在买房一样,鲁迅先生也是东拼西凑才能在当时的北京买个属于自己的窝。而那时北京的房价想必也是比别的地方贵,但他和今天的我们一样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安居乐业!
不过难以想象的是,声名显赫的他居然也似我们普通人家一般,为了买房,倾其所有。犹如七年前为了孩子入学的我和爱人,也是节衣缩食、七拼八凑的才买下了眼下住着的这套学区房。现在想来,生活的压力对一每个人来说都是有的,哪怕是像鲁迅先生这样的伟人也不例外。
那时,鲁迅先生的境况并不是很好,所以,在《故乡》一文中,年幼的我,虽然没有领会出先生是在揭露黑暗的旧社会、封建礼教、以及帝国主义的侵略而对故乡农民的摧残,但是,我读出了先生的忧郁和失望。“渐进故乡时,天气又阴晦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从蓬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丝活气,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啊!这不是我二十年来时时记得的故乡?”
先生在文中虽然说是回家接母亲和侄儿,但是,此次和他同行的还有他的原配夫人朱安女士。很多年以后,当我得知鲁迅先生早早地就被母亲包办了一场婚姻而且一直也未能解除时,我的内心是震撼的!
那场没有感情的婚姻,牺牲了鲁迅先生和朱安女士俩个人的美好年华和幸福。先生是矛盾的,他反对封建社会,提倡新民主,可偏偏自己的妻子就是包办婚姻的产物,然而,他却没有还手的余地。
于是,再读《故乡》时,我越加深切的体会到了鲁迅先生作为一个儿子,一个丈夫,一个长辈(侄儿宏儿)回乡时的复杂的心情。看到了儿时的伙伴闰土被苦难的生活压榨得面目全非时,他的心是悲凉的;那个昔日的“豆腐西施”也变得令人生厌……
故乡,在鲁迅先生心目中变得无法忘却而却又无从说起!
而如今的我,每次回到故乡,心中竟也是五味杂陈。是忧虑,是失望,还是对故乡仍寄予深深的期望?或许都是。但荒凉冷清的村庄、苍老的乡亲、失联的发小……都成了我心头挥不去的痛!
“我躺着,听船底潺潺的水声,知道我在走我的路。我想:我竟与闰土隔绝到这地步了……”
“我希望他们不再像我,又大家隔膜起来……然而我又不愿意他们因为要一气,都如我的辛苦辗转而生活,也不愿意他们都如闰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
1922年10月,鲁迅先生又发表了小说《社戏》。同样是回忆从前的人和事,但《社戏》给我的感觉欢快多了。那时,先生已远离苦难的故乡在京任职,和母亲、兄弟、侄儿,当然还有他的夫人,团聚在一起。虽然他和朱安仍然形同陌路,但朱安在饮食起居上都将先生照顾得无微不至,包括鲁迅母亲的一切都是朱安一手安排。一家人尽管没有多少欢乐,但至少是安定了下来。
于是,先生的笔调变得比以往轻快了一些。《社戏》里有一群纯朴、可爱的少年朋友,他们和“迅哥儿”的诚挚的情谊贯穿了整篇小说。那晚的社戏,那晚的夜色,那晚的豆荚……竟是那样的引人入胜,不但是“迅哥儿”眷恋无比,读过的我也是动情不已。
每每读《社戏》时,我总会想起我小时候看过的家乡的老戏,于是,我在故乡的回忆系列中也写了一篇《老戏》。虽然自我感觉写得不好,但很多朋友都说是“安徽的社戏”,我听了,倒有些欣慰。
当然,鲁迅先生有太多太多的经典之作,后来我也陆陆续续的读过不少。也许,我们更应该学习他的政治远见,他的斗争精神,他的牺牲精神。学习他“一点也不畏惧敌人对于他的威胁、利诱与残害,他一点也不避锋芒地把钢刀一样的笔刺向他所憎恨的一切!”的“硬骨头”精神。
但我还是喜欢以一个普通女子的眼光看鲁迅先生的生平。在我眼里他仍是平和而接地气的一位名人。就连他后来和许广平的师生恋,也依然未能瓦解他在我心目中的温和而敦厚的形象。
虽然那一场恋情一直处于流言甚嚣尘上,遭受着道德的批判,甚至是法律的束缚,因而使鲁迅先生对许广平的喜欢小心翼翼和心怀忧虑。但在许广平的坚持与勇敢下,他放下了多年的包袱,他对她说:“我先前偶一想到爱,总立刻自己惭愧,怕不配,因而也不敢爱某一个人,但看清了他们的言行思想的内幕,便使我自信我决不是必须把自己贬抑到那么样的人了,我可以爱!”
1927年10月8日鲁迅先生和许广平终于走到了一起。1929年9月26日,他们的孩子海婴出生,那年,鲁迅48岁,许广平31岁。
和很多初为父母的人们一样,他们没有丝毫的育儿经验,因此从哺乳到洗浴都完全按照书本去做,结果总是让孩子不是吃不好就是着了风凉。于是,鲁迅先生气馁地说:“还是雇个看护吧,要不孩子生病了岂不是要花更多的钱?我多写两篇文章就好了。”
好一位慈祥的父亲,好一个顾家的好男人!在嗷嗷待哺的孩子面前,在弱不经风的妻子面前,他说出的是温柔的花语,露出的是怜爱的目光!
虽然他写出了“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写出了“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等惊世名言,虽然他愤世嫉俗,弃医从文,为中华民族命运而斗争不息!
但是,他也是个普通的可爱的男人,一个爱孩子胜过爱自己的父亲。正如他的妻子许广平的描述一样:“鲁迅是一个平凡的人,如果走到大街上,绝不会引起一个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