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在未生我之前,是个勇敢的女孩。以前的事儿,零碎的听过。毕业那年,只身坐上了开往东北的大卡车。那个时候,还不通高铁,十几小时的车程足够把20年的的日子算个清楚。后来近30岁的那一年,剖了两个,多少有了些收敛和忌惮。到我8岁那年,也以为安稳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
2003年,全国性的非典大爆发,学校的领导把课程一停再停,才拖至到了暑假。那是我印象中过的最慢长的假期。7月还未过半的一个晚上,我坐在一辆极高的老式自行车的三脚架上,身后骑车的人是从另一个家庭里抽身而来的舅舅。路上的风景越来越陌生,身后的人也越来越陌生,两个从习惯性相处的家族环境中被抽离的人,度过了那年惶恐又生涩的暑假。因为那年是2003年,我的母亲“上”了非典的前线,我的外婆在又气又无力的情况下,找来舅舅安置了其中一个。我在离开家的那个晚上,与有关的其余人没有任何的告别。
八月底一个无风的日子,隔了一丛隔离木,百米宽的空地,一间隔离室,满屏刺眼的白色,在那里我见到了许久不见得母亲。白医帽,白口罩,白大褂,白手套,把她安全的包在里面,只留了一双眼睛。我抻着身子越过短木丛,去望她。她据着手臂缓慢地向这边打了个招呼,眼睛里透着光。那双眼睛,我在十几年前的照片上是见过:她与她的战友站在部队大院的空地上,眼里也透着骄傲而倔强的光。
所有的期待的目光,焦灼的视线,和话语权冲向她去,松散的人群突然拧在了一起。我的外婆站在最前面大喊:那是我的女儿。我的母亲吗?她从容地站在玻璃窗前,笔直的站着,站定,挥了挥手。我眼睛干涩,努力沁出珠来。我想看清楚对面的人是谁,那白色套子里的人是谁。我的母亲,她只是一个善于与生活抗衡的精明的女人,她一向计较地生活。我的母亲!她在申请上前线前,与我们,没有任何告别。她要干一件大事,心底的欢愉因为隐秘而更加雀跃。现在,她出现在我们面前,可她已经不是她,是他们,是一团肃杀的白,那白团是从光荣年代里筛出来的,应着日头的高温,又聚在了一起。这团气越聚越烈,足以笼罩足下的土地,这脚下正是被他们热爱土地。它曾贫瘠过,干涸过,万马齐喑,黄沙落地,现在它的里面流着的是滚烫的热血,它的身上印载着英雄的足迹,那印记都是一遍一遍翻新的,比昨日更加深厚有力。
八年后,她又紧随着清晨的号角而起,这一刻,她是幸福的,是满足的。
2019/1/21
栖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