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一路同行之【儿童文学】

1.

绵绵躺在妈妈的怀里，缓缓睁开眼睛。脸色还有些苍白，几缕头发黏在额头上，眼睛骨碌碌四处张望。很快那种恶心的感觉又上来了，像是无数只小虫子在耳朵里嗡鸣，又像无数只蛆在胃里翻腾。

他刚喊了句：“妈妈，我难受！”就将胃里翻江倒海的东西全吐出来了。因为措手不及，带着酸腥气息的污秽全部吐在妈妈的衣服上。

妈妈扶起他的头，放在座椅上，有些焦急道：“妈妈在这，还难受吗？”

他无力地抬了抬眼皮，晃了晃头，闭上了眼睛。妈妈一边摸索着从座椅边拿起水杯：“绵绵，喝点水！”一边用手掌轻轻扇风。

绵绵只感觉全身轻飘飘，脑袋晕乎乎，身上的衬衣黏腻腻地紧贴在勃颈处，很难受，很难受。他有点想回去了，想回去在游乐场里吃冰激凌。

后排有人伸出手轻轻将窗户玻璃移开了些，那缝隙里钻出许多风来，拂过他的脸颊、脖颈，清清凉凉。

绵绵想这硬座椅硌得屁股真疼！他想让爸爸开车送他，躺在软软的真皮座椅上肯定不会晕车。但当他提出这个想法时，爸爸会板着脸说：娇气！

正当他闭着眼睛想睡会儿时，感觉身后的背椅向下凹陷。是一个小女孩，她晃悠悠地抬起另只手，一个青皮橘子悬在绵绵的头顶。

“各各，各各，拿拿，拿拿。” 她说话都是一个词一个词往出冒，绵绵冷冷地看着她，不想伸手去接。

“橘子皮撕下来，给你儿子闻闻，估计会好点。”后面的女子解释道。

妈妈接橘子，连忙道谢。

突然，空气里清香橘子皮味弥漫在周围，将绵绵退化的嗅觉重新勾起来，不知为何，他翻腾的胃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窗外，路边的杨柳树一排排向后飞驰。绵绵才发现这里已经看不见三四十层的高楼了，触目所及的是蜿蜒连绵的山丘，还有绿到发黑的树林。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出现了一排排低矮的房屋，有些房顶升起浓浓的白烟。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低的屋子，还有那是着火了吗？应该要打119报警，怎么房子里的人一点都不急呢？

身后的小女孩到站了，绵绵好奇地转头盯着趴在肩头的女孩，正啃食着拳头，口水在嘴边上画了很多圈圈。站口，一位男子接住了小女孩，往她的脸上猛亲了几口。

绵绵有点羡慕，他只记得爸爸会板着脸问，为什么说话要哭唧唧？为什么流眼泪？为什么八岁了还要抱抱？他只夸过刘闪闪，夸他说话大声底气足，是个男子汉。

到底夸了几次？足足五次，绵绵的日记本里可全都记着呢！每记一次，他就越讨厌刘闪闪一次。

2.

终于，绵绵和妈妈到站了，水泥地面的温度有点烫脚底板。

村头，一位穿着短衫短裤的老头站在路边，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绵绵的爷爷。

“绵绵，我的宝贝！”爷爷对他微笑。满脸的笑意流进他沟沟壑壑的皱纹里，荡起一层层清波。

绵绵对这位爷爷生疏得要命，一个劲儿往后躲，最后钻进妈妈的背后，过一会儿，又偷偷侧头看他。

“没事，慢慢认识！”他探头看了看绵绵，吓得绵绵又将头缩回去，爷爷哈哈大笑起来。

爷爷家有很大的院子，院子两边都种着绿油油的菜，周围带刺的蔷薇花编织成一个天然的栅栏。一些绿色叶子的植物爬满了整个墙壁，藤蔓延伸到二楼的窗户口。房顶上露出半截树干，那树真粗大！

住在乡下的第三天，妈妈留下绵绵，独自回北京了。当时绵绵正在楼上睡觉，他感觉到有人在轻轻蹭他的鼻子。

等他醒来，他很生气，生妈妈的气，生自己的气。他一路追到村口，再到水泥马路。爷爷在后面叫他：“绵绵，快回来！快回来！”

他根本不想停下来，也不想和这个老头回去！太阳很大，绵绵的薄衫湿透了，他边跑边哭，哭声在山丘上荡啊荡。他觉得只要哭声够大，妈妈一定会赶来，就像以前一样。

突然，胳膊被人死死拽住，他扭头一看是爷爷。他试图挣脱，又拳打脚踢，也不知道到底踢准了没。后来，他气红了眼，死死咬住爷爷的胳膊不松开。

绵绵的脸抽搐得厉害，肩膀也一抖一抖的，爷爷抱了抱他。

不知从哪里跑来一群孩子。一个瘦黑的男孩跑在前面，他的身上，头发上沾满了泥巴，脏得像只猴子。

身后紧跟着三五个小孩，带头的那个大喊：“站住，别跑！”

那黑瘦的男孩，转过身子向他们吐舌头，将手里的稀泥捏成团，直直向带头的男孩飞去，正中那人的胸前。

带头的男孩站在原地，也恶狠狠地扔来一团泥巴，那黑瘦男孩身形一闪，躲过了。

一阵哭声划破了山林，那一团泥巴好巧不巧全糊在绵绵的脸上，飞进他的嘴里。这下，绵绵更有底气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了。

那群孩子眼见闯了祸，脚底下像踩了风火轮，一溜烟全跑了。

爷爷一边用手掌擦拭着泥，一边哈哈大笑起来，绵绵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只是爷爷笑声越大，他的哭声就越响亮。

“这会儿真成了泥蛋子了！走，咱们回家！”爷爷抱起绵绵往回走。

早上，爷爷戴着草帽在楼下菜地拔草。

“绵绵，要不要下来玩？”爷爷抬头问他。

绵绵不理他。

中午，爷爷躺在长椅上喝茶，绵绵站在窗户口。

“绵绵，想不想喝茶？”爷爷抬头问他。

绵绵不理他。

晚上，爷爷坐在树下摇着扇子，绵绵站在阳台上。

“绵绵，想不想下来看看？”

绵绵不理他。

楼下的电话叮铃铃响了，爷爷起身向屋里走。绵绵也听见了声音，还来不及穿鞋，转身往楼下跑。

对面传来妈妈的声音，她小声问道：“喂，是绵绵吗？”

绵绵哇啦就哭了，哭声很大。

“妈妈，妈妈，我不喜欢这里，这里有泥巴，有虫子，有脏小孩……哇哇…”绵绵泪水决堤，泣不成声。

“绵绵，我跟爸爸觉得你会喜欢爷爷，会喜欢那里的假期！”电话那头传来妈妈轻言劝说。

“我不喜欢，不喜欢电视声音开得很大，不喜欢他打呼噜，不喜欢他叫我绵绵……”每次爷爷将电视声音开得很大很大时，绵绵都在想，他聋了吗？

“绵绵，你要有礼貌，要听话！”

“我不要，我不要，你马上来接我！”绵绵很大声，是命令的口吻。

“好，那你把电话给爷爷好吗？”

爷爷接过电话，嗯了几声，又道：“好，绵绵很听话，你们放心吧，我很喜欢绵绵。”

爷爷挂断了电话，绵绵重新接起时，电话那头只有嘟……嘟声。

“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他撇着嘴看着爷爷。

“他们说，等绵绵变成男子汉！”

绵绵哭着上了二楼，走一步就停下来哭一阵儿，他想自己永远都不会是男子汉。

3.

早上，爷爷上楼叫了他三次，绵绵还是躺在床上不想起来。

窗外玻璃发出声响，那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清晰。绵绵很好奇，他推开玻璃窗，左看右看。

“喂，喂！”

突然从繁茂的树叶里探出一个头来，吓了绵绵一跳。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天黑瘦得像个猴子的男孩，绵绵看着他也不说话。

“嘿嘿！我在这里！”那男孩笑呵呵冲着绵绵做鬼脸，以为绵绵还没看见他。

可绵绵不想理他。

“你是哑巴吗？你是哑巴吗？”他一脸疑惑地看着绵绵，问了两遍。

绵绵瞪了他一眼，开口道：“你才是哑巴！”

“哦，原来不是哑巴，太好了，太好了！”

绵绵不知道他为何那么高兴。

“那你是从北京来的吗？”

绵绵不答话了。

“你是从北京来的吗？”他又问了一遍。

绵绵关掉了玻璃，拉上了窗帘。

一直觉得那人走了，他才重新推开玻璃，树上已经没人了，他又有些失落。

正当他转身时，绿荫里传来：“小哑巴，我在这里，嘿嘿！”

绵绵看见他手上钻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那是只灰色的小鸟，正吱吱乱叫。

“你想玩吗？”

绵绵很惊奇，他穿着鞋咚咚下楼，看那男孩身形灵活，双腿缠着树干滑下来。

绵绵摸一下，那小鸟就吱吱叫一声。他眼里透出了笑意，像一汪春水。

那男孩拉着绵绵一路小跑，来到河边，两人就坐在青草地上低着头像欣赏什么宝贝一样。

真好看啊！这可跟满屋子的机械模型大不一样，能清楚地感受到爪子扒拉手心时，痒痒的酥麻。

“我叫牛牛！你叫什么名字？”

“绵绵！”他低下头只顾看手中的小鸟。

“哼，这名字一点都不硬气！是女生的名吗？”那人抬着脸。

“哼！那你是动物吗？叫什么牛！”绵绵抬眼瞪了他一下。

两人互看着对方，眼神里都流露出不甘示弱的目光，牛牛扑哧一笑，打破了剑拔弩张的僵局。

“你是不是很喜欢哭？”

“谁说的？

“还不承认是小哭包？那泥巴糊在脸上，去河里洗洗就好了嘛！”他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很大。

绵绵不想理他，也不想给他说妈妈丢下了他。

他站起身，将小鸟塞进牛牛的手里，起身往回走了。

“喂！你生气了吗？你怎么这么小气！”

这话听着像是爸爸对他说的，男孩子要大方，不要小气。

“别走啊，我还有事问你呢？”

他从走变成了小跑。等回院子时，爷爷正在锯木板。

“绵绵回来了，好玩吗？”

绵绵瞅了他一眼咚咚上楼了。

大概太阳落下山去，爷爷在树上砍掉了些枝丫，又将铁链搭在树枝上，几块木板被钉成了座椅。

绵绵到最后，才看出来，那树下结了一根秋千。爷爷这会儿正拿软布包铁链的周围，又将木板用布牢牢裹住。

“绵绵，想下来玩吗？”

绵绵很想下去，可他还没喜欢爷爷呢。直到爷爷进屋，他才下楼，顺着秋千周围看了一圈，这可比游乐场的秋千大多了，高多了。当他坐进去时，屁股下软绵绵，一点都不咯人，轻轻晃动铁链，那秋千荡啊荡，晃啊晃，越晃越高，仿佛要把他抛到空中，绵绵觉得自己能飞起来了。

“绵绵，别荡那么高，小心摔着。”爷爷站在厨房窗台前叮嘱绵绵。

“不会，不会……摔！”风很大，绵绵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听到了。

但看见爷爷哈哈笑起来，那笑意流在他沟沟壑壑的脸颊上，还打着转儿！

4.

一大早，绵绵在鸟叫声里醒来，他第一反应是推开窗户。果然，牛牛又躲在绿叶里，双手托着那只灰色的小鸟。

“走，我带你去看鸟窝！”

“小声点，我爷爷一会儿听见了！”

“你爷爷年纪大了耳背，跟我爷爷一样！他们都听不见！”牛牛小声道。

他们一路跑到河边的柳树下，垂下来的柳枝遮住了树干。

牛牛指了指树：“那上头有个鸟窝，还有很多鸟蛋！”

“真的吗？”

“骗你是小狗！你想不想上去看看？”

绵绵点点头，他可从来没看过鸟蛋。

牛牛双手双腿缠着树干，灵活得像只猴子。

绵绵也学他的样子，双手双脚在树干上搓来搓去，小脸憋成了乌红色，还是爬不上去。

牛牛对他喊道：“你不会爬树吗？”

绵绵不理他，重新抱住树干，双脚使劲儿往上蹬。

咕噜，他从树上摔下来，粗粝的树皮将他手腕处擦破了皮。

“嘶，嘶，好疼啊！”绵绵眼眶里立即噙满了水珠，不停在眼里翻滚。

牛牛已经从树上跳下来，他拉起绵绵到河里，用水冲洗手腕。

“好点了吗？你不会又要哭了吧？”

“没有，谁哭了？”绵绵倔强抬头，说话很大声。

“哭不能解决任何事，来吧，我帮你！”

牛牛在树下托起他的屁股，使劲儿向上推。

“我不可能做到，我上不去！”绵绵有些泄气。

“不，你再试试。”

绵绵一点点挪动手和脚，他感觉腿火辣辣的疼。终于，他够到那根树枝了，额头上像流淌出两条河，衣服也湿透了，可他好高兴，比考一百分还高兴。

远处河边的垂柳上，有两个小孩躲在叶子里看一只小鸟和几只鸟蛋。一只蛋壳破裂，钻出只肉红色的小鸟，它眼睛紧紧闭着，嘴里发出“啾啾”声。

绵绵惊讶地笑出声来，牛牛立刻用手捂住他的嘴。

一直到太阳悬在树梢上，他们还在河边坐着，两只脚泡在水里，都起了皮。

牛牛笑嘻嘻地问：“你是从北京来的吗？”

“是！”绵绵答道。

“那，北京很好吗？”

“很好！”这是肯定句。

“有多好？有这里的天蓝吗？有这里的树高吗？有这里的田宽吗？还有，有鸟窝吗？”

绵绵托着下巴想了许久：“没有。”

“那好没趣啊！”

“怎么会无趣呢？那里有三层楼高的游乐场，有迪士尼乐园，有溜冰场，有水世界，还有钢铁侠，美国队长，有米其林餐厅……”绵绵小嘴巴巴说个不停，越说越神气，因为他很确信牛牛从来没听过这些，所以他讲的时候颇有点自豪。

“所以你也想回去，是吗？”

“当然！暑假一结束，我就要回去上学了。”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爷爷的声音：“绵绵，绵绵，快回家了！”

分别时，牛牛对着他道：“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能告诉别人哦！”

绵绵想了想：“好！”

夜里，爷爷正坐在屋内看天气预报，那声音开得极小，以至于他不得不将耳朵贴在电视上。

绵绵下楼，按动调节器，将声音开到最大。他看着爷爷退回座位上，笑嘻嘻地看着他。

绵绵觉得这里的生活太不一样了，比和保姆阿姨独自待在北京的大房子里有趣多了。

他看见牛牛穿着爷爷的长衫，拖起木棍在院里跳来跳去，说自己是美猴王！

又看他偷拿奶奶的漏勺去河里捞螃蟹。

他还会悄悄拖着长烟斗，咳，咳，摸着胡子的神情，和他爷爷一模一样。

牛牛也会带他去摘别人家的枇杷。有条恶狗，追着他们跑了几里地。绵绵有些跑不动了，牛牛就拽着他胳膊，沿河道一路飞奔，最后两人躲在树上喘着粗气。

牛牛还教他用作业纸卷树叶，再用火柴点燃，放在嘴里吧啦几口。一股呛鼻苦涩的烟味熏得两个人眼泪哗哗直流。

这时，他爷爷就会脱一只鞋拿在手上，满田埂追着牛牛打。

“我让你屁股开花！”他爷爷总这么说。

5.

一天，绵绵吃过饭后，来到河边，他上树捉了一只小鸟，放在手心，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些馒头碎屑，那鸟就在手心啄来啄去。

不知什么时候，他身后悄悄站了几个男孩，绵绵被吓一跳。

他们就是村里的“猛虎帮”，为首的是“猛虎帮”老大皮皮，绵绵是认识他们的，但没打过交道。

“你就是城里来的？”旁边一个人问。

绵绵不答话！

“虽然你是城里来的，但现在到了我们地盘，你和鸟都是我们的！”那老大挥着棒子指着绵绵。

绵绵立在原地，不作声，说实话他有点发怵。

“把那只鸟献上来！”

绵绵还是站着不动，身后一个男孩冲过来，夺走了鸟。

“我宣布，你以后就是我们猛虎帮的成员了。”那人趾高气昂道。

“狗熊，把鸟还回来！”

是熟悉的声音，他转头看见牛牛从后面冲过来了。

“你这只黑猴，皮痒了吗？”那人吊着眼稍，语气很傲慢！

两个小孩冲过去把他推在地上，他们扭打在一起。

牛牛朝他们吐口水，那两人打得更凶了，伸手要去扯他的舌头。绵绵特别害怕，他想哭，但又僵在原地，看着牛牛的头上，脸上都是泥。

“他现在是我的小弟，这东西是他给我的！”

“那是我的！”牛牛抬起头。

“别理这个疯子！小弟们我们走！”

绵绵跟到最后，低着头不敢转身，他觉得背后的目光比现在的太阳还要毒辣。

一连好几天，他都待在家里。因为猛虎帮那群人会找他要玩具，要吃的，可绵绵又不敢得罪他们。

更重要的是，每天推开窗户，那绿茵茵的树叶里什么都没有了。

“绵绵，你不出去找伙伴吗？”爷爷问他。

“我不想，一点都不！”绵绵坐在秋千上嘟着嘴。

“绵绵，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绵绵突然眼眶就红了，撇着嘴，小声地抽泣。

“可以跟我说说吗？”

绵绵觉得很委屈，说了猛虎帮的事，说了牛牛被打。

爷爷噗嗤一笑，摸摸他的头道：“没事！绵绵不是胆小鬼！”

绵绵眼泪滚出来：“我打不过，我不可能打过他们！”

“绵绵，我觉得你可以用拳头保护自己，还有你的朋友！”爷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夜晚，绵绵做了一个梦，梦里别人指着他道：“胆小鬼，胆小鬼，狗熊，狗熊……”

6.

第二天早上，绵绵撕下一张作业本，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着：“绝交书，我杨绵绵和陈牛牛今日绝交，以后不一起看鸟蛋，捉鱼，偷枇杷，江湖再见！”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牛牛家的院子，将纸塞进门前的铁栅栏里，掉头就跑。

刚跑没几步，碰到了猛虎帮的一群人，绵绵就立在原地不动了。

他们拉着绵绵去参加帮派活动，无非就是欺负小孩，偷别人的水果，赶别人家的鸡。

可今天不一样，他们要去树林里寻宝藏。绵绵跟着他们在树林里钻进钻出，才发现身后没有一人，那群人早跑得没影了。

他大声喊了几句“喂！喂！”空荡荡的树林里除了回声，什么都没有。

他开始有点怕了，周围一会儿咯咯吱吱，一会儿呲呲溜溜，会不会有狗熊，会不会有蛇？

他站在原地哭了起来，可没人能帮他，牛牛说哭是最没用的武器。

爷爷这会儿还在田里拔草呢，牛牛估计还在骂他是骗子，是胆小鬼。

绵绵顺着原路一步步向前，听见身后传来几声叫唤，吓得他脚下一滑，又呲溜了老远。

等他爬起来时，看见石头下蜷缩着一只小狗。

“你也迷路了吗？”绵绵擦擦眼泪问它。

小狗奶声奶气地叫唤了几声。

他抱起狗，突然也不害怕了。直到太阳挂在正空中，绵绵才走到树林口，他高兴地摸摸狗狗：“我们出来了！”

正当他下坡时，牛牛满头大汗地从远处跑来。

“他们把你扔在树林了？你是不是傻？他们骗你的！”牛牛一脸焦急。

绵绵被他突然冲过来的样子吓得有些发懵，他想真不该写那张绝交书。

过了一会儿，他默默低下头，小声道：“我没告诉他们秘密，是他们抢走了小鸟。”

“嗯，那我们可以重新做朋友吗？”

绵绵听见这话，眼睛一亮：“真的，你不怪我是胆小鬼吗？”

“我不怪你了，我皮厚不怕挨打！”

绵绵把狗狗塞进他的手中，抱着他带着哭腔道：“我以为你不想理我了呢！”

“其实那天，我偷偷骂了你好多次狗熊！”牛牛挠挠头，不好意思道。

绵绵笑笑：“没关系！”

他抱着狗狗回去时，特别心虚。因为他不确定爷爷会不会让它待在这里，也不知道怎么跟爷爷说。

爷爷从院子进来时，绵绵突然把狗狗藏在了身后。

“绵绵，你藏了什么宝贝？”

“我，我捡到了一只狗。”绵绵还是底气十足地承认了。

“哦，原来是个小家伙啊。”

“爷爷，我可以养着它吗？”他低下头，不敢看爷爷的眼睛。

“你真的想养吗？”

“想，我可以每天溜它，喂它吃饭，帮它洗澡……”绵绵的口吻很认真很坚定。

曾经也因为一只狗，爸爸厉声质问他，真的可以养好狗吗？还是图一时新鲜？

那时，他没答上来，狗狗被送走的第二天，他躲着哭了一夜。

“爷爷也很喜欢它，绵绵要好好养它哦！”

绵绵高兴得跳起来，抱着爷爷的腿喊道：“爷爷万岁！爷爷万岁！”

7.

吃过晚饭，绵绵跑去找牛牛，他要告诉他，爷爷让他养狗了。

他们一起躺在院子的草坪上。绵绵说：“北京的晚上只有霓虹灯，看不到星星！”

“你说的那个比星星还亮吗？”牛牛问他。

“我不知道。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爸爸的公司欠了很多钱，那些人都找到家来了，他们说破产。我其实有点高兴，爸爸不挣钱，就有时间陪我了。”绵绵从来不敢对别人说这话，但他只告诉牛牛。

牛牛转头，侧着脸小声道：“我爸妈都在北京，我都不知道那里好不好？远不远？他们说会接我到北京。”

“大人们都喜欢骗人，觉得我们小孩好骗！”绵绵叹了口气道。

“我爸妈没骗人！”牛牛反驳道。

“是你爸妈骗了你。”绵绵爬起来，盯着他的眼睛。

因为每次爸妈都会说，等忙完了，就带绵绵出去，最后还不是把他丢给保姆阿姨，大人们才应该长长鼻子！

“不可能，不可能！”

“就是，就是可能！”

牛牛翻滚起来，使劲儿推了他一把，掉头就往家跑。

绵绵气冲冲地上楼找纸和笔，他要写绝交书，立刻马上。

牛牛的爸妈第二天回村了，可牛牛家里并没有一丝高兴，因为他爸爸在建筑公司出事了。

爷爷说牛牛的爸爸到天上去了，绵绵听懂了，就是死了，再也找不见了。

他们家里去了很多人，给牛牛的爸爸盖了新房，就在那山坡上。

牛牛快一个星期没出门了。绵绵爬上他家院子的树上，用石子一下一下砸着玻璃。

过了很久，窗户终于推开一条缝隙。

“嘿！牛牛，牛牛！”他从绿葱葱的树叶里钻出来。

牛牛哭丧着脸，不理他。

绵绵又从身后的书包里掏出好多东西，有飞机，有火车，有挖土机，有画本，有彩笔，有故事书，有爷爷做的手枪......这都是他最喜欢的玩具。

“这些都给你！”

牛牛依然不为所动，眼神也越来越暗淡。

最后绵绵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彩色的糖。

“喏，吃了糖就会开心。”

牛牛眼泪从两腮滑落下来，他突然哭道：“我爸爸死了，我没爸爸了。”

绵绵一时怔住了，因为他从来没见牛牛哭过。

他想了一会儿，才抬起脸道：“其实有一个爸爸也很烦的！他会对你吹胡子瞪眼，会问你十万个为什么，生气时会喊全名—杨绵绵......总之我告诉你，有个爸爸也会有很多烦恼。”

“可我想爸爸了。”牛牛哭得更大声，更难过了。

绵绵垂下眼皮，思考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道：“要不，我当你爸爸吧！我绝对会是最好的爸爸！”

绵绵决定当好爸爸的第三天，就和猛虎帮皮皮发生了严重的冲突。

当皮皮的奶奶带着他站在院子里时，绵绵就知道自己可能惹了天大的祸。

“杨老头，看你家小子把我孙子打得，门牙都打掉了一颗。还有这胳膊上，全都是牙印子，属狗的？”

“哎哟哟，怎么打成这样了，绵绵，绵绵，快出来。”爷爷一边拉着皮皮的胳膊，一边在屋前大声喊他。

绵绵怯懦地下楼来，爷爷拉过他，才发现他脸上也有许多条血印子，还有胳膊上全是淤青。

“哎哟哟，脸怎么被挠成这样了？这猫挠的吧？”爷爷疼惜地咋舌。

“可是你孙子先动得手，杨老头，你看这事咋办吧？”皮皮奶奶叉腰站在院子里，有种得理不饶人的劲儿。

“哎呀，都是一群小王八蛋，喜欢动手动脚，大妹子也别生气了，明早我带你们去医院看看伤，我看绵绵也伤得不轻呢！”

送走他们后，爷爷拉着绵绵坐在灯下，拿凉凉的药膏涂在伤口处。

“你可以给爷爷说说是为什么吗？”

“是他们不对，他们骂人，骂别人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有关系，爷爷说过男子汉可以用拳头保护朋友。”

“是，可你下手有些重了，我的绵绵是武松吗？怎么敢虎嘴拔牙？”爷爷摸了摸绵绵的鼻子。

“爷爷，打架不对，我以后不会随便动手了。”绵绵低下头来。

“乖，拳头不是解决事情最好的方式，绵绵也要记住哦。”爷爷抱着他一字一句道。

绵绵一架成名，村里好多家长都不许孩子去找绵绵。他们都说：“老杨家的孙子不得了，能挥着胳膊把人打到田里去。”

绵绵不理解，自己做错了吗？他抹着眼泪钻进爷爷怀里，特别委屈。

爷爷笑着说：“绵绵特别有义气，是真的男子汉！”

第二天牛牛从家里偷偷端来一碗鸡汤，对着绵绵道：“奶奶不让我出门。”

绵绵耷拉着脸：“那你也怕我吗？”

牛牛摇摇头，又说：“但你昨天的样子真吓人，像是要吃了猛虎帮一样？”

“是吗？那我够不够义气？”

“太够了，可你不害怕吗？你以前都是哭包啊！”

绵绵叹了一口气：“唉！我怕死了，回去的路上腿都还抖呢。可我说过要当你爸爸嘛！当爸爸就要勇敢嘛。”

“你在骂人！”

“没有，你以为当爸爸容易吗？我脸到现在都疼呢！”突然，绵绵也能理解自己的爸爸了，这可真不是件闹着玩儿的事。

“昨天你抡圆了胳膊，将他从田埂一路打到田里，猛虎帮那群人都吓傻了！”

"什么‘猛虎帮’，就是‘野猫帮’！"绵绵一脸不屑。

牛牛捂着嘴哈哈大笑，伸手递给他鸡汤，他一口一口尝着，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喝的汤。

村里有几个小孩子主动来找绵绵，他们之前一直被猛虎帮欺负，看见绵绵将他们打到田里，佩服不已。

8.

假期过得飞快，绵绵变了，变黑了，又变结实了，还变得热情，勇敢了，他再也不是那个说话哭唧唧的小孩了！

他习惯爷爷的呼噜，那听起来有点像唱歌。

喜欢爷爷叫他：“绵绵，绵绵，快回来！”

这时他也会大声叫：“毛毛，毛毛，快回家。”一只黄色小狗就会忽闪忽闪着耳朵，跑来咬他的裤腿。

窗前的爬山虎越来越茂密，郁郁葱葱。

有时候，会突然从绿荫里钻出一个脑袋叫：“绵绵！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