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散文微妙处:第二辑

萧红的散文最打动我的地方是,她遣词造句十分飘逸灵动,经常出现我完全想不到的表达。

本系列赏析的就是其散文细节的微妙之处,每若干篇合为一辑。

——————01——————

《他去追求职业》

(创作于1935年3月至5月间,收入1936年8月上海生活出版社出版的《商市街》。)

主要内容:饥饿的我在旅馆里踱荡,忍受着面包圈的诱惑。晚上,爱人终于带着工资回来了。

他是一条受冻受饿的犬呀!

如果他是受冻受饿的犬,那么“我”就是受冻受饿且没有赚钱能力的犬,为了养活“我”,他需要受更多冻挨更多饿。以犬喻人,可见受尽欺凌。开篇这一声感叹,饱含歉意与爱意,如当头棒喝,给读者猛烈一击。

过道渐渐响起来。他们呼唤着茶房,关门开门,倒脸水。外国女人清早便高声说笑。可是我的小室,没有光线,连灰尘都看不见飞扬,静得桌子在墙角欲睡了,藤椅在地板上伴着桌子睡,静得棚顶和天空一般高,一切离得我远远的,一切都厌烦我。

屋子内外一动一静,热闹映衬之下,死寂便显得更可怕。

在萧红的笔下,物件经常用描述人的词汇来描述,从而有了人的情绪。而这假想的情绪,却能折射出她自己的内心感受。

“一切离得我远远的,一切都厌烦我”,反映出精神上弱势的她担心被厌烦的心态。

我说:“不饿。”我怎能呢!为了追求食物,他的衣服都结冰了。

过一会,他拿出20元票子给我看。忽然使我痴呆了一刻,这是哪里来的呢?

不是“我怎能这么说呢”,而是“我怎能呢”,细节处体现“我”心底里的卑微。“我”岂止没有资格喊饿,我连饿的资格都没有。

食物竟与“追求”搭配,足见平日所受的饥饿。20元的票子,不是令我惊讶,或是愣了一下,而是感到“痴呆”。连面对大额钞票的能力都退化了,可见穷困潦倒的日子已经太久了。

——————02——————

《家庭教师》

(创作于1935年3月至5月间,首刊于1936年2月1日《中学生》(上海)第六十二期,署名悄吟。收入1936年8月上海生活出版社出版的《商市街》。)

主要内容:爱人做家教挣得二十元工资,晚上我们在一家小饭馆饱餐一顿。夜里,他在床上谈起了为他缝补衣袖的敏子姑娘。

他仿佛是一个大蝎虎样,贪婪地,为着他的食欲,从篮子里往外捉取面包、圆形的点心和“列巴圈”,他强健的两臂,好象要把整个篮子抱到房间里才能满足。

食物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跑掉,所以他要“捉取”,“穷怕了”的心态跃然纸上。

钞票带在我的衣袋里,就这样,两个人理直气壮地走在街上,穿过电车道,穿过扰嚷着的那条破街。

衣袋里有钱才能“理直气壮”,可见极度贫困的那些日子,不仅饥寒交迫,还遭人歧视,承受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压力。

隔壁手风琴又咿咿呀呀地在诉说生之苦乐。

《雪天》一文中,隔壁手风琴是凄凄凉凉地唱着生活的痛苦,而本文中转为中性地诉说生之苦乐,可见饱餐之后,情绪便没有那么消极了。

我想:我又不是她。

“嘴唇通红通红……啊……”他仍说下去。

马蹄打在街石上嗒嗒响声。

每个院落在想象中也都睡去。

“每个院落在想象中也都睡去”,个人猜测是极其含蓄地埋怨“他”在对敏子姑娘的回忆中睡去,即“他在想象中睡去”。

夜里爱人抱着自己,心里却念着别的姑娘,理应生气。可是卑微的心态让“我”不敢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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