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请戳|梅落始觉已轻寒
文|叫我高高
北方冬早,雪漫山而落时,我正在居室里缝一件旧衣,粗线刚略过眉尖,一抬头,世界竟然白了。雪以猝不及防之势来到我的世界,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惊喜。
隔窗望雪,围炉读诗,真的是再美不过的生活了。而没有炉子,只有暖气熏熏,将窗外飞入窗棂的雪花,都洇湿成了雾蒙蒙的一片。
北方的雪在鲁迅的笔下是蓬勃的,是纷飞的,是绝不粘连的,是狂野里的斗士,是呐喊和猛勇,而如今北方的雪虽没有宝珠山茶那么美艳的陪衬,却是一种豪爽的铺陈,是北方旷野和山川的大写意。
我想如果宫崎骏来到我的北方,他的笔下也许就不会是漫山被风吹刮的到处都是的绿,而是白,像徽州的白墙成为一种岁月的印记,或者又像故宫四角翘起的屋檐,有着时间的俊朗之气,或许他只有惊叹,却无从下笔,因为北方的雪,下得着实太过随意。
从视野能抵达的莽莽南山,到咫尺可见的农家农舍,再到院落里的一棵苹果树,都是沆砀成白、素白染身,低矮参差。院落里的木栅栏,从木桩顶部的一小堆雪,再到扎到冻土里的木身,全是白,全是厚墩墩的雪。
仿佛这个世界,所有山林原野,河流湖泊,都成了雪的底色,那莽莽苍苍的山尖脊背,亦或成簇成簇的矮松,隐在林间的房舍,连村头的一棵老榆树都与雪融为一体。
此刻,世界是雪的筋骨,而雪则是人间呼之欲出的灵魂。
一个有雪的世界,是雅的。在居室里隔窗赏雪,我却惦念那院子里的瓶瓶罐罐、栅栏、枯草还有那斜倚山尖的苹果树,更惦念那远我三四十里的一口山泉,还有一座土丘上所有呼啦啦飞起又落下的土家雀。
它们都还好吗?它们一定比人类更懂得落雪的美好。
心念念着,就趁着雪正从苍穹飞落之际,学那柳宗元,也在万径人踪灭的时候,做一回穿蓑戴笠的老翁,不,老妪。仿佛也不对,反正一定是极雅的事,像张岱,独欢独行独自去消解那世人不可解的惆怅。
当然,我会比柳宗元穿得更美一些,最起码穿件小桃红滚边儿领的袄,这样才更有意境,这样走在大雪纷飞的雪野,才会衬出整个女儿家的娇美之气。
雪白,袄红,人儿俊,多好,多有意境。
结果,却是全然不在意料之中。一脚下去鞋就不见了,雪深不可测,那种感觉真是棉被啊。大地被白棉被铺了个厚厚实实,再走几步,雪把头发都铺白了,也湿答答地冰成了一大坨。
那种白茫茫一片,真的能让人参透贾宝玉离家出走,披了件大红袍子的心态。雪簌簌落下时,空气冰住了鼻尖,但心却是愉悦的,是不服输的,就躲在一棵巨大樟子松下,赏雪,耳朵里除了风声,就是雪落的声音。
眼眸里所有的树木,此刻都是硕大无比的梨花,或者是被冰冻住的刹那昙花,也可能是玉簪、冰缀,是宫廷里都无法拥有的冰钗玉簪。那种美,那种纯净,仿佛是一种时间的凝固,是冰雪女王所征服的世界。
空中,雪慢慢翻转,缓缓纷飞,轻柔的像万千白羽,不禁让人遐想:是天宫里有仙子轻舞吧,或者是仙子的泪滴,因太过孤寒,落了人间,或者都不是,只是这人间太过寂静,需要这雪来大闹一场。
一切仿佛又都太过单调,天空像锅盔,雪就呼啦啦地落,倒扣下来,搓棉扯絮般,一切都太随意,太没有章法。
雪哪里该多落些,哪里该少落些,没有丝毫的预演,毫无章法,横撇顿笔的点染铺陈,甚至都不懂得迎合人们的喜好,去给山脊多露出它的脊梁,这样才显得更有骨感,或者把池塘里的枯荷点染的再淡些,留有残荷听雪的意境,才更符合意境美,才更深得人意。
都没有,仿佛人生就该如此,高兴就完了,快乐就完了,哪儿来的那么多规矩,那么多客套!
它不会,它也不懂。它以毫不吝啬之势,铺天盖地而来,又来得悄无声息,仿佛是一个女子,定要给她心爱的人,一个倾其所有的欢喜,而她的心又跳得太过猛烈,完全过了头,一猛子扎下人间,就不管生和死,爱得彻底又粉碎。
它认准了千里之外的屋檐,就算是家屋贫寒,它也不管不顾;它如果在千里之外倾心了一座山头,或者一片湖泊,它就专心而去,用它的女王之势,一羽成冬,漫山皆白。
人们爱雪,赞雪,喜雪的形态轻柔,锻造空灵,凝结冰凌,我却独爱雪的态度,爱她这般的豪爽、干脆、利落。
在雪中,你会想:是时候,该歇一歇了;是时候,把一切都推一推,给雪让路。
我们在早晨推开门,奔向城市,像不得不溯溪而游的鱼群,或者在十万高空迁徙的飞鸟。我们忘记去听时间的声音,忘记去和时间拥抱,也忘记了看日头缓缓坠落山头,看雪缓缓染白整个世界。
煮雪烹茶,听雪簌簌,我们把时间忘记得太久太久,以至于它正在流逝却不知晓。
就去看雪,听雪,赏雪吧,或者趁你的爱人不注意,扔一颗硕大绵软的雪球,又何必急和恼呢。世界都已经变缓,不急不躁,我们又何必着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