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野草》中《雪》的最末写到:是的,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
多年以后,我总是想起那个白色雪花飞扬的清晨,那天我早早出门奔向食堂。一会左手缩进袖管,只露出食指勾着冒着白气的豆浆,右手拿着刚出锅的夹心饼,走出食堂,闯进雪织成的漫天的网中,踩出两行深深浅浅,刚踩出又被降落的雪淹没的脚印。转过楼角,我望见一朵紫色的花盛开,在纷纷白色雪花形成的帘幕里那样鲜艳明显,那是她,撑这一把紫色的伞在等候我。她微笑看我,笑容暖化了眼前的雪花,暖化了我脚下的路,我看到脚跟前的雪自动分开,一点点延伸到她的跟前。
她的眼睛泪水盈盈,眼眶红肿,使得我的心更加的剧痛,本不是那样的。我记得她的眼睛是如何在明月皎洁,灿烂星空下闪烁出一颗又一颗的星星,我记得那眼睛怎样的一个眼神使得我在七月的深夜写下二十二行诗句,我记得那眼睛怎样的变化出无穷无尽的开心,惊奇和淘气。而现在那泪水将要涌出的眼睛和红肿的眼眶,却只是再一次加深我的歉意。
无法再开口去问那个早就被否定的问题。但我还是说出了口,重复了昨夜的话题,免得以后幻想要是最后再问一次呢这样的假设。我不知何时说出了口,只记得雪花在我们身旁纷纷落下,寒冷的清晨鲜有人迹。我们就那么孤独的站在彼此的跟前,却又似乎是相隔在千山万水之外。
“真的无法再走下去吗?”
“嗯。”
我们各自天长地久般的沉默,任时间流逝,任雪越下越大。任时间锋利的刀尖一点点刺进我的心脏,任雪的寒冷坚硬如她的回答,如我往日的冷漠任性。
我不知该怎么办,总之不能再让她落泪。因为昨夜我们都落泪了,眼泪证明了我们的无能无力,现实的不可选择。电话通着,啜泣声像浪潮一样不断涌到电话这边,一下一下拍打我这颗铁石一样的心肠。而我一再坚持继续走下去的言语逼迫像一道道残酷的皮鞭一下一下重重打在她的头上,脸上,脖子上,背上,胳膊上。将她一点点逼迫到黑暗的角落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我似乎看到她浑身皮开肉绽,鲜血粼粼。我知道她在竭力克制,然而她柔软的心活生生的在被我一点点撕裂。多年以后,想到这,我总忍不住对自己叹息几声。
终于她的眼泪决堤,我也开始奔溃。夜深了,眼泪一大片,像个娘们。
沉默在继续,雪花依旧纷纷,已经将我的双脚淹没。不能就这样,可是这轻柔的纷纷的雪竟然有着千斤般的重量压着我不能动弹。突然我想拥抱她,向往昔再平常不过的那样的拥抱。雪花纷纷迷乱我的眼睛。有雪花融化,水滴沿着发尖流淌,沿着眉毛流淌,沿着鼻尖滴下,沿着想伸出却死死僵硬的手指尖流淌,沿着纷纷雪花中的她的紫色轮廓流淌,沿着她的沉默流淌。你为什么不开口,脸色冷若冰霜。你为什么不说话,静静立在眼前。你为什么不出声,沉默的像黑夜。
昨夜你的眼泪变成一条汹涌的河流,从你电话的那端,沿着十九号楼到九号楼的那段路一直奔流到我的电话这端。然后倾泻而出,将我整个人淹没。将我铁石一样的心淹没,将我充斥着对你的步步紧逼的嘴巴淹没,将我在七月的深夜写下的二十二行诗句淹没。我感到到了你的苦难和茫然无助,感受到了你在苦苦支撑。那些你撕开自己的内心来包容我,那些你一次次用隐忍的悲痛对我的原谅。我在这条眼泪的河流里挣扎翻滚,大口大口的呛水。
我想问你为什么,就像你曾多次问我为什么那样。可我只能沉默,用沉默来回应你的沉默。沉默却毫不客气的揭开遮住我软弱无力,无可选择的布,使我赤裸裸的站立在在纷纷的雪花里。
你总是会问我各种各样的问题,睁着像孩子对着世界的好奇的那样的眼睛。你闪动着星星一样的眼睫毛,两颗明月在你眼眶。问我明显是星期几,问我明天是几号,问我昨天是星期几,问我明天早上几点到图书馆,问我昨天什么时候回来,问我明晚几点去吃饭。
现在该轮到我问你了吧。纷纷雪花里你却沉默。我只问了一个问题,你的答案却回答了所有我想问的问题。但我怎能就这样木立在原地不动,我绝不能就这样放弃。白色轻柔的雪花在你紫色的雨伞上堆积。
昨夜你说,你很累很累,心就像雪花一到手掌就融化了的水一样。然后此刻我们都站在清晨纷纷的雪花。我不能失去你,我拔出淹没在雪中的双脚,伸手抖落了你伞上的雪,拥抱你。雪停了,天晴了,投出一片阳光,洒落在我们身上。
你在我耳边说,快把早点给我,都快凉了!
莫格 2017.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