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物皆有价值，唯独感情难以衡量到底值不值得。如果付出真心，浇灌真情，却被别人辜负，甚至欺骗到倾家荡产，该如何去面对呢？有的会选择放下过去、勇敢向前，有的会以极端的方式了却余生，也有的人“死”过一次之后，又坚强地站了起来，用热情拥抱生活，用真情演绎生命。
1
2014年夏天，火热的南京城因了青奥会，比往年更加热闹。碰巧的是，我正好在南京出差，有幸目睹这场盛大的赛事。
很多时候，人间偶遇皆是因缘，仿佛冥冥中安排好一样。遇见青奥会是这样，遇见张晓同样如此。
那天晚上，朋友组局，在新街口吃龙虾。
如果说南京人爱吃，那么首推鸭子，其次龙虾。有种说法，没有一只鸭子能活着离开南京城。后来还有一句话，龙虾腿再多也不行。
饭局依旧是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与往常不同的是，我身边坐着一位短发的女人。
若是一般的普通女人，估计我也不会时隔多年仍记忆犹新。
她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香味。
至今我都不知道那种香味是什么，从来也没有问过她。
曾经为了女朋友收集香水的癖好，我试着闻过各种各样的香水味，唯独没有她那一种。
在满屋子龙虾、酒精、香烟混合的味道里，那种香味像是一个勇敢的战士，翻山越岭突破重重阻碍，把最珍贵的味道送到你的心里。
那种香味又像是一曲遥远的歌，若隐若现，忽有忽无，把你的嗅觉当成风筝牵着，在无垠的蓝天下放飞快乐。
我想我当时是醉了，才会产生这样的记忆。
记忆本身又是奇特的，像缘份一样。
“你不爱吃龙虾吗？”耳畔响起了一个纤细又温润的声音，原来是她。
“与其吃，我更喜欢剥。”我半开玩笑地说道。
“啊，还有这样的说法啊。”她半信半疑，蛮认真地看着我道。
“我可以说众人皆醉我独醒，专门不走寻常路吗？”看她惊讶的大眼睛，我哈哈大笑起来，“其实，只是不爱吃罢了。又不好意思干坐着，就夹过来剥啊。”
“哦，原来如此，你还蛮有趣的。”她微笑着说。
“看出来，你情商挺高，做过销售吧，每周得一朵大红花那种，员工的楷模，老板的骄傲。”我故意逗她。
“啊，你看人还挺准的，我确实做过销售啊，业绩还不错。”她惊讶又自信地说道。
“哟，还真被我蒙对了，那有空听听你的故事哦，让我开开眼界。”
“当然没问题。只是讲故事我不太拿手哦，你可别笑话我。”原本是一句寒暄的场面话，没想到她认真了。
“你是第一次来南京吗？”她接着问道。
“不是啊，我以前在这里呆过七八年呢，这次算故地重游。”我说道。
“七八年啊，这么久，那对南京城应该很熟悉了。不过，这几年南京变化蛮大的，有空我可以带你一起重游故地哦。”她笑着说。
“好，为了南京城干杯。”我举起手中的酒杯，向她致意。
“干。”她一仰脖，居然把大半杯红酒一饮而尽了。
2
再次见到她，是一个周末的晚上，她约我一起泡吧。
见面地点是一家德国啤酒吧，空间挺大的，人虽然多，但一点儿也不显得拥挤。
中央前侧的小舞台有乐队表演，基本上以民谣、爵士和流行老歌为主，渲染气氛又不吵闹。
“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飘洋过海的来看你……”那天我们到的时候，刚刚好是这首歌。
“这歌挺老的，不过很有味道。”选好中间偏右的位置坐下来，我跟她说道。
“嗯，蛮喜欢的一首。最近一个挺热的选秀节目，台湾一女孩重新演绎了这首歌，很打动人。”她一边翻酒水单，一边说道。
“你要吃什么喝什么，随便看看，随便点点。”她把单子递给我道。
“我就不看了啊，黑啤白啤各来点儿吧，小吃你看着弄。”我心想，跟女人喝酒就意思一下吧，最多是个聊天的佐料。
“行，那我看着点了。”她飞快地翻着单子说道。
不一会儿，啤酒和小吃上来了。我们边吃边喝边聊。
“那天你说要讲讲你的故事啊，开始吧。我应该是个不错的聆听者。”我看着她说道。
“嗐，那天随口那么一说，你还当真了啊。”她明显有些局促。
“那肯定啊，我看你说得那么认真，当然要认真对待啊。”我略微提高声音，正色说道。
“好吧，那我简单说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不过是普通人寻常事罢了。”她正了正身子，双手合拢扶着啤酒杯说道。
“洗耳恭听，请开始你的表演。”我本想缓和一下她的情绪，谁知道她听了这句话，头稍微低了一些，更加有些不自在了。
“呃，从哪儿开始呢。我以前当过兵。”她喝了一口啤酒说道，好像喝下去的酒会把心里话浮上来一样。
“啊，看不出来，还曾经是个兵妹妹。”我确实有些吃惊。
“我们家算是军人世家吧，当兵的多了去了，只是我就当了三年。”她慢慢地放松下来说道。
“确实看不出来，不过你身上有一种劲，说不好是怎样的感觉，就觉得挺独特的。”我大致讲出了内心的印象。
“谈不上吧也，可能傻傻的。”她淡淡地笑了一下。
就这样东拉西扯，酒喝得越来越多，话也聊得越来越多。
我一直觉得，酒像把钥匙，会打开人们的心门，有的时候也像一台推土机，蛮横地推倒内心周围的栅栏，把一片柔软又肥沃的土地显露无遗。
“你知道吗？我干过很多蠢事，不撞南墙不回头那种。”她歪着头，眼睛看着杯子里的啤酒，一只手轻抚着头发道，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人都会这样吧，谁又能一下子看得透算得清呢？”我回应她道，“我想，世间最难了悟的，应该是情感吧。”
“嗯，我就是栽在这两个字上面。”她脸上的表情开始凝固起来，或许是喝酒的原因，还有一抹淡淡的红晕挂在眼圈，看起来像是哭过一样。
“过去的都过去了，往前看咯。”我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虽然好奇心爆棚，但还是忍住了。万一她哭了，真的不知道怎么哄啊。
在我正思考怎么转移话题的时候，她开始了自我的独白。
3
“从部队退伍之后，我去了一家电讯公司，做销售顾问。”
“那个时候工资虽然不高，但工作还是轻松的。加上在部队关了三年，出来之后看什么都是新鲜。”
“有一次，我跟几个同事去蹦迪，遇到一个男孩搭讪，看起来蛮温和的，不像那些小混混。主要是个子挺高，有185吧，笑起来还有点羞涩。”
“也许是命中注定，从那一次相遇，我跟他就联系越来越多了。”
“不知道你有过这样的感觉没，就是跟一个人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觉得特别开心快活。”
“那个时候确实很痴迷，眼中心中脑中全是他。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后来，我怀孕了。我想要这个孩子，就跟家里人讲了我们的事情，直接谈婚论嫁。”
“我没想到家里人会那么反对，主要是觉得他家里穷，没钱没地位没学历，甚至工作也是临时的。可是，我就是想跟他在一起。”
“之后，我做了这辈子最最最疯狂的一件事。直接订好婚礼日子，订好酒店，把请帖统统发了出去。我想，家里人能来，是我的惊喜，如果不来，那也是我的宿命。”
“我结婚那天，来了很多朋友，家里人却一个都没来，包括跟我一辈的兄弟姐妹，一个都没有。这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结婚啊，人没来，花也没有送一朵。”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
我看到了她眼中泛着泪光，心里随着泪光的闪烁感到了痛，嘴巴张了好几次，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好抽了一张纸递给她。然后，举着杯子跟她碰了一下，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啤酒。
她用纸巾拭了一下眼睛，又说道：“这些其实都无所谓了。那天晚上我喝了好多酒，我很快乐，因为我是新娘，把自己嫁了出去。”
这个独特的女人，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吧。为了心中的爱，可以这样奋不顾身。我想，婚礼那天，她确实是幸福的，因为那是她青春的烟火，至少曾经绚烂地绽放过。
“那天，应该是我这段感情的顶点，后来发生的事情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如同随着命运的漩涡一起慢慢陷落。
听到这里，我的心动了一下，似乎预料到随后的故事是悲伤的，但又无法知道结局会有多差。我不想打断她，只是静静地等着她继续的回忆。
“婚后，他总是说自己没出息，我家里人看不起他。所以，下定决心一定要奋发图强，要证明自己，要给我最美好的生活。”
“对他这些信誓旦旦的话，我完全是感动的，打心眼里愿意跟他一起拼搏奋斗。”
“我用了所有的办法帮助他。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借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可是，他还是一直失败，不停的失败。”
“即便最最困难的时候，我也没有放弃努力。我相信他一定会有所回报的。”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失踪了，无论如何也联系不到他。没过多久，债主找上门来，我才知道，他在外面瞒着我欠了更多的债。”
“我的房子车子店铺……凡是能抵押借贷的，他全部都借了个遍，而且相当一部分是高利贷。”
“突然间，我发现自己一无所有了，不仅一无所有，还欠了别人很多很多。”
“如果说留下了什么，好像只有肚子里的孩子，还有一颗破碎的心。”
“我想到了死。”说到这里，她头埋得更低了，我听到了轻声的抽泣。
我呆呆地看着她，眼前这个女人，真的无法想象她曾经承受了什么，又怎样迈过这道深不见底的坎。
4
大概过了一首歌的时间，她缓缓地抬起了头，“嗐，不好意思，我失态了，讲自己的这些破事，扰乱心情。”
“你很坚强，经历了这些，还可以把它完整的讲出来。”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或许安慰她也是徒劳的，因为她早已走出了阴霾。
“我死过一次了。债主那个时候天天上门讨债，父母兄弟姐妹都把我当成瘟神，避而远之。终于有一天实在熬不住了，我就吃了安眠药，准备一了百了。”
“说来也是可笑，救我的却恰恰是债主。两家债主都想拿到我的房产，我吃药那天，他们偏偏来撬我的房门，最后发现了我，立马把我送到了医院抢救。”
“我不知道他们是好心，还是怕我死了以后没法讨债了。现在，我宁愿相信他们是善良的。”说到这里，她笑了。虽然，那个笑容是那么地无奈和悲伤。
“我活过来了，像是一个奇迹。那个孩子却没保住，像是一段终结。”
“我想，既然老天不收我，那我就活着吧。或许，前世欠的债还要继续还。”
“除了前世的债，最让我头疼的是现世的债，我用了整整六年时间去还。这六年间经历了什么，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楚，而且现在我还没有勇气再去回首这段岁月。”
“等以后吧，哪天我可以坦然面对那六年之后，如果你碰巧也在，我就讲给你听。”说到这里，她好像又变得轻松起来，双手不再合拢扶着啤酒杯，身子也坐直了不少。
“跟你讲点开心的事吧。”她笑起来，慢慢又恢复了刚开始见面时的神态，仿佛刚才讲故事的她是另一个灵魂附体的人。
“哦，好啊。开心的事多好。”我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好像还沉浸在刚才的恐怖故事里。
“呵呵，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开心的事啦。就是每天过得挺充实的，我现在觉得每一天都是真正为自己而活，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说完这句话，她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啤酒，“话讲多了，有点口渴。”
“哈哈，不愧是当过兵的人，第一次看女人喝酒如此豪爽。”我恍然回到了现实，刚才那些悲伤的情绪不知道逃到了哪里。
“人呢，还是要向前看吧。过往不可追，未来不可及，最重要的还是把握当下啦。”我试图鼓励她。
“那当然，死过一次才更懂得珍惜。我现在试图慢慢修复跟父母的感情，他们真的对我太失望了。还好，有了不错的进展。”她淡淡地说道。
“佛经里讲因缘，讲业报。只要心怀慈悲，哪怕当下的情况不好，以后也一定会往好的方向发展。”我努力从可怜的佛学知识里捞一点有用的，希望带给她宽慰。
“我倒是没想那么多，活着就好好活呗，死都死不了，上天定不负我。”说到这里，她大笑起来，让我觉得所有安慰的努力都是多余的。
夜已很深了。我转头环顾四周，酒吧里的人已经变得寥若晨星。
“啊，已经凌晨一点了。”她看了看手表，“我太啰嗦了，让你浪费这么多时间听我的破事。”她满怀歉意地说道。
“怎么可能啊，你讲得故事很棒，像看了一场电影。”我认真地说道。
“嗐，你就别逗我了。下次，讲讲你的故事呗。”她冲我笑道。
“我？我哪有什么故事啊，平淡地像苹果的心电图。”我笑着说道。
“哈哈，那可不至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色彩，自己的电影。希望你能邀请我观看哦。”她说着，把啤酒杯举起来，要跟我干杯。
“好，为了彼此的故事干杯。”我举起杯，一饮而尽，感觉浑身上下通透了一般。
“我们走吧？”她说道。
“好的。”我答道。
走出酒吧，夏夜的热气依旧扑面而来，仿佛要传递来自上苍的温暖。
昏黄的路灯照在我们身上，两个长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到远处。
“再见，下次再聚。”
“再会。”
彼此道了别，我们各自奔向不同的目的地。
无尽的夜色里，我开始慢慢回放刚才那段灰暗的电影，试图从中探寻人生的秘密。
5
分别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张晓，只是经常在朋友圈里看到她发的动态。单纯从那些图文来看，她过得蛮不错，丝毫看不出任何过去的影子。
一个冬日的夜晚，我刚好从单位加完班回家，洗了澡准备睡觉，却接到了张晓的电话。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她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憔悴，像是大病初愈一般。
“你怎么了？”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知道这个坚强的女孩又遇到了什么麻烦，这回该不是感情了吧。
“前段时间，我奶奶去世了，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张晓缓缓地说道：“奶奶走了以后，家里又发生了一些事情，这两天才处理完。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完全扛得住，可有些事情，只有过去了，才显得痛苦。”
讲到这里，她停顿了几秒钟，像是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然后又说道：“我就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可是不知道该找谁。所以，打了你的电话。”
我不知道她家里发生了什么，但我懂得她的不易。人到一定岁数，知心的朋友会变得越来越少，有时候连找个倾诉的对象都难。
“你说吧，我听着。”此时此刻，我觉得对她最好的安慰，莫过于聆听。
“老人走之前立了遗嘱，把房产留给了我。可是，我那几个姑姑叔叔争得厉害，就连我爸妈也卷了进来。一家人吵得不可开交，闹到要对簿公堂的地步。”
“最后，我选择放弃继承权，从家里搬了出来，到外面租房子住。其实，我并不在乎房子什么的，这对我来说没有亲情重要。”
“我只是想不通，平时和和睦睦的一家人，为什么会为了一套房子争得你死我活。难道在利益面前，这世间连亲情都会变了味道吗？我不怕困难，任何困难都不怕，怕就怕感情背后赤裸裸的贪婪。这会让你怀疑活着的理由。”
电话那头张晓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中间还夹杂着矛盾与彷徨，更多的应该是痛苦。
我一直保持沉默，几次欲言又止，实在找不到安慰的话语，握着电话的手渐渐变得麻木。或许，痛苦多了痛苦久了，人心也会麻木吧。时间也许是唯一的最好的治疗药剂。
张晓絮絮叨叨又说了很久，期间还哭了一场。
“跟你说说，心里好受多了。很多问题想不通，只好放下。”她略带勉强地笑了出来。
“嗯。人生有太多的问题没有答案，不纠缠，放下来，继续往前走吧。只要活着，就得活着。”我前言不搭后语地劝慰她道。
“反正又死不了，怎么活都是自己的事。不管别人怎么对我，这个世界怎么对我，我问心无愧就好了。你说对吗？”说完了心里话，她好像又大彻大悟了似的。
“说实话，我不知道你这么做好不好，但我觉得你是对的。坚守自己的内心，坚守自己的真诚，用一颗善良的心去对待人生，我是很佩服你的。真的很难想象，你经历的这些事情如果发生在我身上，我会怎么样。我想，肯定比你表现的差，说不定早就崩盘了。”我苦涩地笑了笑说道。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吧。遇到难题，挺过去就挺过去了。日子还得过啊，不然还能怎么样。”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道：“谢谢你的陪伴。”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直到睡意渐浓，便互道了“晚安”。
寒冬深夜里的这通电话，是我们最后一次电话联系。这个结局，是我乐意甚至期盼看到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人又都有各自的痛苦，这在世间并不稀罕。最难得的是，心中的那份真情之火，会不会被磨难所浇灭。
纵使千劫万难，心存真情不变。我想，这也许是今生最好的修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