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元朝,或者明朝吧,说不清什么原因,可能是风,也可能是野物,或者人,总之机缘巧合,在一座长满松杉的山里,发出一枝嫩生生的银杏来。环在它四周的松杉一辈子没见过它这样的树,不认得它,只当它是一株怪模样的野草,所以在银杏初成的三观里,它自我认定是一根草来着。
本来这样脆弱的认知过个几十年,待银杏稍长成些,就会自动破灭。但是似乎是命中注定,它遇见了老神仙。谁也不知道那位传说中的老神仙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只知道他走过很多山,但只停过一次脚,这唯一的宝贵一次,就是在银杏旁边。
那是一个阴雨天,刚下过一场雨,山里云雾缭绕。据后来的松杉回忆,那日的云格外厚,雾格外重,山里的云雾从来没有那样厚重,也再没有那样厚重过。老神仙一身白袍,脚踏祥云,一路飘荡而来。飘到银杏身边时,就停住了。然后头顶闪出金光,现出佛像,和蔼慈祥地伸出手指往银杏身上那么一点,然后——松杉们对银杏说,你就变成树了。
至于为什么神仙他老人家要在云游的途中突然停下来,就为了把一根草变成一棵树,且单单变了银杏一个呢,松杉们猜,大约是因为银杏前世是天上的小官,犯了错,被罚下来了,那位老神仙看银杏可怜,有心帮忙又不敢做得太过,于是躺在仙床上想了三天三夜,决定把银杏在草木界的等级升一升,全当尽自己对当年同僚的心意。
松杉们这样向银杏回述当年场景时,银杏是将信将疑的。它年岁小,不记事,但多多少少记得一点。那位老神仙分明是喝醉酒,行不动路了,才跌跌撞撞碰过来的。银杏记得,当时它还生怕被他崴断了腰杆,那可不得了,要长成歪草的。哪知他偏稳住了,还从怀里掏出酒来一顿好喝。那么大的动静,松杉们怎么就没看见呢?他喝得粗犷,漏下许多酒来,被银杏接住。不得不说,仙酒就是仙酒,实实在在好味道呀,银杏至今想起来还咂摸根须子。老神仙喝足了酒,就上路了。那以后银杏再没见过他。
所以,它并不觉得它变成树,是因为老神仙的金手指,它觉得是因为那些酒,让它误打误撞从草变成了树。可这话松杉们不信,在他们眼里,春天的雨是最好喝,也最有营养的,几滴酒,哪怕是仙酒吧,也远没有春雨功效大的。“春雨贵如油”,连人都这么说,还能有错?喝酒能变树,可没听说过。小孩子不听信前辈,早晚要吃亏的,他们严肃地说给银杏。
银杏因此毫无办法,松鼠兔子跟着松杉们喊它“小仙官”,它也不得不答应着。可笑的是一天有只虫子来咬它一口,理由是“想吃口神仙肉呐”,它竟然也无从反驳。郁闷到后半夜,才终于理顺思路,我要是小仙官,我怎么不上天去呢?还留在这里任你吃我呀?
可虫子早走了,银杏沮丧地看着虫疤,好丑啊。
“丑就丑了,一棵树还在意美丑?”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
银杏吓得一抖,四下看看,诶?是那个漏酒的老神仙。他悬在半空,像是挂在了天上。老神仙低头看它,神情像是透过它看向脚下的土地。
“小银杏,你想成仙吗?”
银杏没回答,也回答不了。老神仙手一指,它就被收进了酒葫芦,透过葫芦往外看,遍野的松杉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既要成仙,就不能动凡心咯。”老神仙拍拍葫芦,扶摇直上,一瞬间已在云层之外,向更高的繁星里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