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读李修文是在《读者》上,医院里在绝望中挣扎的大小病人结成了师徒关系,一个尽心授课,一个用力学习,教与学都是对眼前无奈世界的无声反抗。
恰如今年我的心境。一篇《长安陌上无穷树》看得我泪眼朦胧,遇到了知己一般,觉得这世界上有人理解我,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我果然没有资质像自己想像中强大,十年前我渴望窥得命运的奥秘。先知者们也曾借名言劝告我,预知即恐惧。但二十出头的年纪,觉得世界就在我手中,怎会明白这等玄奥。到了三十的坎,一切真相大白,我如愿看到了未来,也难以自持的活在恐惧的阴影里。想起来,会苦笑,感恩幸运,也知道自己就是三千万分之一的那个中了奖的患者。命运的玩笑,包袱抖开时,我还没有练就豁达的心胸能仰天长笑出来。此刻,说不出什么世界在我手中,只希望好好完成俗世红尘中的爱与责任,孬种也罢,没出息也罢。
正因为有这样的心境,看李修文,格外带感。他写病人“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早已经被疾病,并被疾病带来的诸多争吵、伤心、背弃折磨的满头白发”。世态炎凉就在争吵、伤心、背弃六个字间尽显。中文博大精深,且有伟大的生活从旁注解,身临其境,自有切肤之痛。
2016年国庆之后,我带母亲去北京协和医院看病。幸得不是什么急症,痛症,所以我们比很多人心情闲散愉悦,感叹医院之宏达,现代技术手段先进,志愿者们服务周到,加之我也算见多识广等等。但,挂号机,如果能说话,估计也就是叹息,久陷包围之地,无力解释什么。拥挤的走廊、孩童的哭闹、大口罩后医生疲惫的眼睛。我相信医生们不是推脱,偌大的医院,犯不着为了几个挂号钱就把我们母女支到别处。年轻的医生、年长的医生、特需医生、给外国友人看病的医生,都说不知道我母亲的病隶属于什么科室。母上也是个“”幸运“”的人。
在被冯唐念念不忘的协和医院里辗转了三四天,我和母亲见识大涨,各色的病人,各色的医生,各色的治疗手段,北京的确是选择更多,更好,但我们娘俩,还是失望而归。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多治不了的病。医学昌明,却依旧面对人体奥秘的高山。人至伟大,却还要诚服,诚服什么呢?命运的际遇还是现实的残酷?
看不了病,我就带着母上去天坛逛逛。百年的参天松柏,在雾霾间静静等着我们。
买了他的《山河袈裟》,看得感慨万千,心绪已经不是眼泪那么简单。
李修文的字里行间写出了他的人生际遇。当编剧总是被骗,喝酒也是荒野乡间,视为兄弟袍泽的是潦倒工人或者失明的流浪汉,写不出又放不下的困顿。他笔下的人物,比他更惨。
李修文诉苦吗?暗夜狂奔,苦闷而不得出路。绝望之后,还有情。
女病人因为有了小病号当学生,脸色红润,熬夜编教材,一首长安陌上无穷树,被俩人的生死离别背的无限凄凉,又心生温暖。小病号发怒,我就要死了,还背这些做什么?是啊,绝望如此深沉,暗夜漫无边际,一切铺面而来,无法逃避,我们苦苦努力,是做什么?师徒离别时,小病号站在楼下,朗声喊出“唯有垂杨管离别”,就是对残酷际遇的最好回应。
李修文说:最终,命中注定的人便会来到我们的眼前。所有努力都是伸出的线绳,最终,总会有人握住它。
于是丧夫后陪酒的小姐,还有后巷需要照料的女儿;傻子的女儿还有名号为宋公明的猴王当义父;油漆工老路思儿心切,变身金句王;塞外雪地里的驯鹿,苦等伴侣;受伤的表舅在去不去上访的困境中为难,却又躺上木板。
李修文的文字太精妙,感情太用力,纸背之后全是酒和泪。
或许,还是我们太安逸,不曾体会过溺水者的绝望,唯有用力挣扎,才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