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戴墨
那不过是女人一个人的空想。
满天繁星皆是她的王国。满塘睡莲皆是她的王土。而她只开成他最爱的那一朵。开到风飘雨落。盛事荼蘼。
那么他又在哪儿呢,他又是否愿意这样不离不弃?
年少时的梦终归是梦。里面的主角总是飘忽不定。
佛说,前世有因,今生才有果。两情相悦,哪里是“哦,你也在这里啊!”只是她瞪大眼睛,也不记得自己的前世了。
北方是她一生想往的一个去处。不仅仅是哪里有无尽的落寞与苍茫。在苍茫落寞的背后,她体会到的是另一种自在。
那是她心中的另一个海。
每年都要去北方。有时公出,有时就为给孤独寻个出去。在一个过于熟稔的地方久了,心就乱蓬蓬的想飞。尤其是踩着路灯的碎片彳亍街头,内心就会滑过无数的悲凉……
每当放下俗世的背囊,都想这次一定走得更深一些,离遥远更近一些,让一切陌生的或是充满悬疑的事情都落到实处。可是,那脚步总是在决定的刹那背叛她。
她只好笑笑。太阳不待在云上又能待在哪里呢!
他来时,她恰好也在人间。
没有迷离,也没有眩晕。这有点不太像故事。
她一直站在远处看他,一扇房门的距离。
夜色阑珊,不知谁在梦里叩门。直扣得灵魂出窍,夜凉如水。
原来,为着一个人失眠,痛苦也幸福。
那年是深秋,在香山看遍漫山红叶。一地的落英,色彩斑斓。她不忍踩,不知道哪一个是她前世的魂魄。所以,一路舞蹈。惹得风叶停下来让路。她不管,反正风不认识她。站在岩石裸露的高处,她拼尽力气喊:你来了么?
一瞬间,整个山谷都变得如她一样嘹亮,你-来-了-么?
来了。我-来-了-呀!
她一下子窘住。感觉一颗心扑通一声掉进了童话。泪水涌上来时,她只好藏住自己,她不习惯让全世界都看见她湿漉漉的一双眼睛。
时光比牙齿锋利。许多美好的岁月就那么不经意被蛀空了。
她的脚步有了岁月的重,但依然不改变方向。悄悄的去,悄悄的来,不惊不扰,踏实平淡。或到长安街上看看风景,或到北海拾一小片月光,或到香火缭绕的寺院红墙跪在蒲团上,听木鱼声穿堂过院,空旷中弥漫安详,于落寞中缝合伤痛。自觉单薄之躯一点点厚重起来,知道自己该回去了。
在这城市的某一个角落,灯光亮着,照着他梦中的景象。而她正坐在一杯暖茶里,等着晨光叩响门楣……
不是每一次穿城而过都能够坚强。女人终究是女人。需要被包裹,一袭纯棉的碎花夹被裹起,若一个小小女婴。而她清楚生活可以这样想象,但不可以这样要求。
她偶尔也会打一短信:有一个人来过了,有一个人走了。温暖在路上。
一夜,在异乡的旅店里读聊斋至深。她忽觉得自己浑身发烫,摸额头竟也是烫的。看他在外面急走,看他去药店拍门,看他把榴莲轻轻剥开,一缕隔世的香吞噬了所有夜晚……她傻傻的祷告,让自己高烧不退……
早起,阳光静好。天气温凉,额头温凉。恍惚夜里的情境,自己是掉进了时光隧洞。抬眼看见床头堆放的老月饼,话梅,还有那剥脱的榴莲,她一脸愕然。
慢慢喜欢上读聊斋的日子。一只风筝从天而降。这让她感到踏实。
直到某一天,她看见一个女人与他并肩在飞。她一向是认得自己的。但他旁边的那个女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她呢?
女人是容易糊涂的,当前面的小路突然出现分岔。
一串返青的葡萄,很酸。她试着把聊斋最撩人心魄的那一部分都合上了。
夜晚终于又像夜晚了。那个不像她的女人逃走了。她竟替她担心,这么黑的路她会不会找不到自己的家?
想想刚刚发送过短信。到底哪一个她才是真的她?正举棋不定,幸好有短信回复:你在哪儿?
她这才确信自己原本就是自己,她并不是别的什么人。她怎么可能成为另一个人呢!
她说了她所处的位置。
一个熟悉的背影。一张脸笑得矜持而灿烂。
这一生,仿佛唯有对着站台,他们的心才肯这样松弛。眼睛对着眼睛,笑意盈盈的样子,没有多年不见的寒暄,甚至连握手这样的礼节都显多余。尽管那一刻,她心里想的是:能借你的肩膀用一用吗?
背囊易主,他背在背上的样子,她看着滑稽。他不是她,旅途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旅途。
站台在轻轻移动,摇一摇手。他们所能表达的爱只有这些。然后看着那些相互拥抱的人群,把目光留给一个比远更远的远方。
远方是清晰的,含蓄的。远方是美好,也是酸涩或者说有遗憾的。那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她目送窗外,美丽的月光被灯影含住了。
回家的旅途。一瞬间,北方,又该说再见了。她心里拥抱了他一万次。温暖的一万次。
车速像飞,心绪也像生出一对翅膀。
尽管他的神情那样专注,她心底还是冒出那个念头——他们都是时间的过客,人这一辈子啊!
凉风从缝隙钻出来时,有一瞬间,那么渴望他知道。有一瞬间……一切都仅仅是一瞬间。一次乘以另一次,她习惯了为自己编织悬念。
慢慢化开或者慢慢凝固。都是她一个人的事。
多少岁月兀自老去。他依然在那儿,她也在。笔直的轨道,却分开了他们可以握在一起的手。
她满心怜惜地藏着这双手。渐渐知道,所谓命运,就是自己给自己画出来的一个阱。你想迈,可能一步就过去了。你若心有所忌,今生就只能守着它了。那是一条天河。那条河,也叫上帝。
一朵莲花开得如此盛大,又如此惆怅。因为和他有关。她是愿意的,守着它开了,又守着它凋落。说不上忧伤,也说不上欢喜。她习惯生日的花束,只有莲,没有玫瑰。
玫瑰艳俗。她是不配有的。
这样走一生一世,该是多么奢侈,为什么不能知足呢?
情如明月,心若繁星。就让我以这样的光芒独自冷清着,照耀着。如果你快乐,请尽情享受这快乐。如果你幸福,请尽情拥抱这幸福。如果你痛苦,就请把疼痛与苦难倾倒给我。背一份是重,背两份是轻。低头时,记得我在云端看护你的风雨。仰望时,记得我在大地照看你的前程。这番情境是出自聊斋还是尘世,她竟记不得了。
爱不言谢,可她总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为那份礼物。如果仅仅是为一个物件,又何须说呢?
音乐如青丝漫卷,轻柔的旋律入耳,她听见车轮的摩擦充满阻力。她知道每一只轮子都必须是有耐心的。
当你以为我走了的时候,我还在窗口,祝你一路平安。
当她换掉手机电池重新开机的时候,一行短信挤进来。
她从铺位上下来,尽管时间把窗外的一切都改变了,她还是禁不住走过去。她看见窗外风的落寞的月的幸福,那么像一张又一张好看的脸……
只是她的脸,似被什么人给偷换过。她从来是不懂叹气的,她用手压一压疼痛的双眼,仿佛这辈子在就说好了,要和平共处。
重新躺回到铺位上,一个硬硬的东西硌了她的细腰,伸手,竟摸出一本书来,拿在手上突然吓了一跳,那本被她丢弃很久的聊斋怎么会在这里?
不用翻看,她也认得,那被翻卷了毛边的书,不是别人的聊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