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 下了一场下雨 我在努力撑起一切
By 没有故事的安东尼
我从童年时就开始发誓长大后一定要远走他乡,因为爸妈从未停止过争吵。
这个家有很多快乐的时刻,但并不总是持久,我看见妈摔烂了家中的瓷碗,爸喝醉了跌跌撞撞地深夜晚归,我作为家里唯一的观众,只能窝在角落里啜泣,把发誓要远行的想法一遍遍随指甲掐进手掌中。
一年前我离开家,一脚迈入大学的的土地,把那个曾经为我学习和生活唠叨不停的老爸,留在了话筒里。
我个性独立,脾气刚烈,不喜也不擅与人交往。一双眼只看见这外面世界的精彩,却看不见那扒着电动车上送我去公交站牌提着我行李箱的老爸。
这外面的世界真好啊,走不完的马路,吃不完的小吃,逛不完的景点,每天它们都走进走出我的生活。
我整个人一副新鲜的状态,欣喜二十年来一直被老爸所限制的自由,终于画上圆满的句号。
我可以一整天不叠被子,可以打台球唱歌喝啤酒,可以通宵到凌晨五点半才回宿舍……这一年,这大学世界中的所有惊喜,都仿若等待我一样一样去征服。
我是那样地忙碌,忙着学习,忙着班里,忙着在这座陌生的城去过一过恣意汪洋的潇洒人生。在最初的半年里,我几周打一次电话回家,有时甚至要隔两个月,一整年都没有用完二百块的话费。
这电话是老爸的牵挂,却成为我的负担,他不懂我要的自由,我不懂他的担忧。
话筒中,老爸急急地问我。
“你吃饭了吗?”
“你怎么十点钟还不睡觉?”
“学校那里冷不冷?”
“每天很累吧?”
“钱还够花吗?”
我总是在这电话中不耐烦地答着他话。
“知道啦”
“烦不烦啊你”
“那就这样吧”
“我今天困了,有空再打给你吧”
“先挂了哈”
心里嘟囔着:天哪,我爸为什么要觉得吃饭是很大的事?我又为什么要睡那么多觉?我花钱有那么大手大脚吗?我为什么不能整宿整宿的不回家?我在电话的这一头,翻着白眼,翘着腿,故意冷着场。我已经二十岁了,哪里还需要这样的关怀?
然而我总是忘记,那话筒里嘟嘟的声音,是老爸所接收的,来自远方儿子的唯一信号。
大一上学期的考试复习月,也许是我最忙碌的时候。专业课非专业课的预习复习,奔波在图书馆和自习室,忙着学习上的琐碎,维系着一段段岌岌可危的关系,处理着学院分配到班里的事儿,我恨不得分身乏术来应付着这永远忙不完的在别人看来理所应当都该我去做的任务。
我没有空去给家里给老爸打个电话,去问问吃饱穿暖了没。
很奇怪,最后的半个月,老爸竟然给我打了五次电话。那是从来没有过的。好几次我都着急接起,说“爸,班里的事太多,还出了点状况,现在忙着呢”。言语中透露出一丝不满和牢骚。
老爸一句:“爸爸有些想你了,有空回家一趟吧。”让我一怔,有些犹豫,又觉得可笑,他居然会想我?
当初因为高考失利要不要去补习而和我大打出手,因为填报志愿的失误而大动干戈,因为他一句让我滚蛋而三个月不回家。他居然说想我了?
一句简单的“知道咯”硬生生的搪塞回去。
当法理学考卷收起的那一刻,我想到的不是马上打个电话说一句“老爸我想你了,我马上回家”,而是想着如何找个借口晚回几天。我带着哥们去太原的特产店里抢购,在宿舍玩手游磕瓜子,硬是觉得实在没意思才收拾东西回家。
我记得那天,开门的是老爸,面容惨白,有气无力,额头冒汗。我第一次觉得这个喜欢唠唠叨叨在我生活里为所欲为的男人竟然老了。
老爸的第一句话不是“回来了”,而是“孩儿,下午和爸去医院吧,爸心脏有点难受。”声音沙哑,嘴唇干裂,满头冷汗。
接下来的一天,因为大病问题想要开转院证明,这个病怏怏的男人在卫生局从一楼到四楼来来回回跑了十几次;因为程序原因在急诊部辗转一个又一个诊室而着急血压飙高;因为胸闷气短浑身没力而躺在病床一动不动……
我是在爸爸生病老去的时候,瞬间意识到自己长大了,这种感觉非常痛苦,让“学习就行,家里的其他事有他”成为了千夫所指的不孝。
原来爸爸,也会疼。爸爸只是一直在强忍着 ,忙着做作为大人应该做的事 ,用故作坚强来承担年龄的重担。
从放假到小年,我都忘记了父子俩经历了什么。
爸爸没完没了的抽血化验,一次一次的病重通知,忽快忽慢的呼吸声,一点都吃不下的胃口,浑身插满监护器和管子,扎到肿胀黑青的手背,打到最后都不痛的肚皮针。
别人放假一家人采购年货高兴的过年,我孤独绝望的呆在心血管医院和一群老太太早起排队抢饭数着钱勉强过活。办住院,喂饭,洗碗,搓澡,换药,最后一个人看着各种手术危险硬生生的狠下心签字把爸爸送上了手术台,我在很短时间含着泪一下子长大了。
我在别人眼中成了懂事的孩子,而我却知道自己,只是不撒娇罢了,只是适应了环境做懂事的孩子,适应了别人错把他当成大人的眼神,懂事的孩子,也只是孩子。
这个将近五十岁的男人,也肩膀耸动,鼻尖通红,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流满了整张脸,他看着一步一步自己的儿子直至手术室门关上,竟伤心地哭成了孩子。
别人四五十岁经历的事我提前了二十年。我抱怨着爸爸的身体为什么那么不争气,为什么让我早早担起这个家的重担,却忘记心疼我的爸爸得了别人七八十岁才得的大病。
有时候又觉得,我真的好自私,我真的好没用,我学习上没有做到最好拿不到更多的奖学金,生活中或多或少和别人的关系处在崩溃的边缘,我天真的总以为爸爸还年轻自己还小那些生老病死的事儿离得我太远太远。
但生而为人,哪有谁的人生会一帆风顺呢?
半年后的今天,爸爸再次住院,睡梦中他哼着歌,我的心里却只听见酸楚。
妈妈缝针的手多会儿抽线,奶奶时好时光机坏的肚子多会儿好转,我陪侍的这几天家里洗衣做饭的活有没有人干,我又能否按时开学报道给全班把书发齐让全班觉得我这个班长称职?
想着想着,爸爸打起了鼾声。
这一次,我没有难过到流泪,我想,我的泪水应该是流给他康复出院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