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顾

【楔子】

一见误终生,不见终生误。

料不得天意,只把此生顾。

【随遇而安】

刚刚落的雨,和五年前很像。刚刚因为这场雨而和我一样被困在便利店的人,也是五年前的故人了。

顾遇安,率性而为,随遇而安。五年来,你一点都没变,人如其名。

看到顾遇安,像是看到我未曾开始的爱情,五年来的每一个深夜,我都在一场空欢喜中沉沉浮浮,浮浮沉沉。

而这些,顾遇安不曾知道,永远不会。无论将来我们是开始还是彻底结束。

每次落这种很大的雨,就会想起一场被雨弄砸的露天晚会,也会发出一声,没有这场雨,大概我此生都不会结识顾遇安的感叹。

幸还是不幸?这是我认识顾遇安之后思考得最多的问题。三生有幸,可以认识顾遇安,爱而不得,又是何其不幸。

“每个人都有一个刺青爱人,大火不能熄灭,众水不能淹没。”这样的人,顾遇安有,我也有。的确,独木舟说的没错,爱一个人,哪管这许多的风雨水火。我爱顾遇安,无错无怨,有错无悔。

遇安,记忆中从未这样叫过他,很多时候,我觉得我们很近,默契十足,但更多的时候,我们其实离的很远。

顾遇安的刺青爱人,他从来不曾提起,五年前我问过一次,结果可想而知,只字未曾透露。我也是偶然听他醉酒时提起,那人似乎是出了国。

其实,人心和感情是最扑朔迷离的两件东西,而我,就在尝试猜透顾遇安的这场长途里迷失了方向,甚至,乐不思蜀,不问归期。


【南柯一梦

五年前的七月,正值盛夏,窗外早已不落小雨,取而代之的是一浪高过一浪的蝉鸣。这个月中旬,我们都拿到了各自的录取通知书,我在微博上看见顾遇安的动态,久未更新的他,只说了一句话,还有760天。

后来我才明白,顾遇安的大学生活之所以过得那么努力,是因为他必须要得到大三出国作交换生的名额。而760这个数字,是距离出国的时间倒计时。

或者说,是去见他的刺青爱人的倒计时,那个女孩,在新加坡。

以后的每一天,顾遇安都会进行倒计时的更新,偶尔也顺便谈谈天气,或者调侃一下舍友,但没有哪一天间断过。

我很好奇,是怎样的一个人,可以让顾遇安如此疯狂。于是,他便这样张狂而沉默地爱着一个人。

喜欢顾遇安,我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听见顾遇安对我说“未佳,我的爱人”是在梦里,醒来后我发了一条微博——但愿不是一场空欢喜。

可惜的是,顾遇安不曾关注我的微博,可惜的是,这的确是一场空欢喜。

而我五年的深情的确是始于一场被雨弄砸的晚会,或许在顾遇安看来,这只是一场闹剧。我开始喜欢顾遇安的深情,迷恋他的坚持。哪怕我知道,这份深情从不是为我。

在意顾遇安的在意,是我五年来日复一日的执念。九夜茴在《匆匆那年》里说:一开始你是我的秘密,我怕你知道又怕你不知道,更怕你知道又装作不知道,我不说你不说又近又远,那现在就让我以朋友的名义继续爱你。

这是别人的口吻,却读出了我的人生。

和顾遇安成为好朋友,算的上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我们一起做过许多事,包括旅行。

在丽江的酒吧里,我曾问过顾遇安一次,那个女孩到底是谁,他没有说。顾遇安之于我,亲近却客套。

那天顾遇安喝了很多酒,也说了很多话,“林未佳,或许你更适合做女朋友......”之后的话我没有再听进去任何一个字,满脑子都是这句话的单曲循环。

只是后来,顾遇安都没有再提过这件事,丽江一梦,是我误会了顾遇安。

我阴差阳错得到了一张机票,地址是顾遇安的心里,我穿着我最爱的裙子拿着我的行李箱,坐上了这趟航班,可是眼看我就要到达目的地了,却被勒令折返,我和我的花裙子遗憾地想要哭出声来。

南柯一梦,我醒了却还继续装睡。


【参商永离】

因缘际会,在图书馆等好友苏苡和挑选要借的书时,我看到随手翻开的《圣经》上如是说:“不要惊动我爱的人——等他自己情愿。”

自此,对于顾遇安的那个刺青爱人,我没有再过问。一等经年,顾遇安也未曾主动提起过。他的爱人,竟瞒得这样好,滴水不漏。而我,甘之如饴。

率性而为,随遇而安。

顾遇安的作风,我始终只学会了后半句。我对顾遇安的爱,只要在有他的地方,竟是随处可栖。我俯首称臣,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缘分,但是我忘了,人与人的相遇只是一种巧合,其实无关缘分。

“爱是自私的,也是无私的。”新买的日记本扉页上被我写上海岩的这句话。其实,那个自私的我,想要把顾遇安的爱占为己有的我,我都讨厌。只不过是因为顾遇安的爱深情而美好,所以我会自私的希望,它所有的深情都是为我。个中缘由,自私无私,爱过与否,其实我一直都明白的。

有人说,这世上有很多东西都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是的,是有这么回事的。爱上顾遇安,即便是有人神色慌张地拉着我说,这是含笑饮鸩酒,我也只会告诉他,这鸩酒甜着呢。

之后,我们都即将进入大学,收到顾遇安请吃饭的请帖,其实很意外。

只是这一天我过得并不开心。这顿饭,于顾遇安和其他的朋友而言,是对过去的感慨和未来的憧憬,之于我唯离别二字而已。

杜甫有诗“人生不相见,动若参与商。”古人将天上分为二十八个星宿,其中有商星参星,参在西,商在东,相距很远。参商永离,说的便是我与顾遇安。

我当心地爱着顾遇安,我没有告诉他任何的担忧顾虑,继续怀揣着对他的爱,去过我的大学生活。

参商永离,参商永离,参商永离......原来是这个意思。

永不相见,永远难忘。


【巴山夜雨】

我没有和顾遇安考进同一所大学,这是一件让人遗憾的事。

我的大学和顾遇安在一个城市,这是一件让人失落的事。

这样一个占全国面积千分之二的城市里,交通线四通八达,人潮人往,昼夜不息,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同学朋友聚会娱乐多不胜数,我却没有一次遇见顾遇安,无论白昼黑夜周末与否。没有,一次都没有。

所以我说,这是一件让人失落的事。

看见张爱玲的书上写“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而不来。”这样孤独的排解,在我读来,最应景不过了吧。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顾遇安不在,而爱还在。

刚巧此时,窗外又开始落雨,盛夏的雨。记得在丽江的时候,也落了这样大的雨,我和顾遇安坐在古城的清吧里,聊到很晚。那时的我并不关心雨点铺满几条石板路,淹没哪段段木栈桥,打湿了哪间客栈门口的红灯笼。我关心顾遇安言词里的语气语速,他所说的每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我都关心。

酒吧里光线很暗,只看见顾遇安的侧脸和角落里灯光下的细小尘埃,我突然想到一句诗,却话巴山夜雨时。

情不知所起,我想我能明白了。

一往而深。

受准静止锋的影响,这是一个爱落雨的城市。每一个落雨的夜晚我都会矫情地想起顾遇安。顾遇安,何当共剪西窗烛?只要你肯给我一点点的肯定,哪怕是君问归期未有期,也不会让我在追逐你的这场长途里,行走得这样辛苦。


【佳辰欢聚】

收到顾遇安的短信,“端午要一起回家吗?”

“要。”

——“不要”这样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当发问的对象是顾遇安。

书上说:生活中,我们总是有许多业障要渡,渡不过去,就成了执念。顾遇安一定是我的业障,我所有的执念,尽皆来自一人。可是,顾遇安又何尝不是呢,如果没有执念,他又何必做什么倒计时,出国不是他的梦想,却是他追寻爱情的必经之路。

被一部老电影感动,喜欢里面禅房花木深的场景,还是忍不住在端午的前一天去了离家不远的寺庙。

对于神明,我从来都充满敬畏,但是我从不把依托神明的给予作为得偿所愿的唯一途径。但是的但是,如果对象是顾遇安,我愿意为我心中的执念,满怀坚定,穷极一生,做这世间的信徒。

当被问及我所求何许的时候,我双手合十,微微曲身,虔诚至极。

“姻缘。”

那日求签筒里掉出的是一支平签。果真呢,我和顾遇安,有着千丝万缕的因缘际会,却又得不到那终成眷属的上上签。真的想不明白,我们之间,究竟是情深缘浅,成一生遗憾,还是情浅缘深,一辈子怨偶。

节日的气息,在我们南方的小镇总是格外的浓厚。记得在回来时的大巴上,顾遇安总说想念过节的味道,也难得地约我端午晚上出去看灯会。

可惜的是,我穿了一双不太合脚的鞋子。但那一晚我们还是走了许多路,因为我怕说出来以后,顾遇安会客客气气地提前把我送回家。

那一晚临近十二点的时候我才回到了家。坐在床上给磨出血的脚后跟裹纱布时,想起了逛灯会时顾遇安抽到的诗签,是宋代 补之的《永遇乐 端午》

“朱颜老去,清风好在,未减佳辰欢聚。

趣腊酒深斟,菖蒲细糁,围坐从儿女。

还同子美,江村长夏,闲对燕飞鸥舞。”

“林未佳,是你的名字诶——未减佳辰欢聚。”顾遇安把诗签往我面前一凑。

“果真是,行啊顾遇安,手够准的。”

“既然是你的名字,那送你了。”

“我不要,是你抽到的,你留着。”我忙不迭地将诗签塞回他的怀里。

顾遇安,你不知道,我希望你留着诗签,可以永远记得林未佳——未减佳辰欢聚。

很多年后,我依然觉得,我其实不叫林未佳,是遇见顾遇安之后,我才叫林未佳的。

顾遇安,我的名字,从你口里念出来,独特有余。


【世事如常】

我没有再穿过那双染血的鞋子,也没能如期返回学校。当我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唯一挂念的是又少了一段本可以和顾遇安一同走的路程。

灯会的第二天,因为忙着下楼取快递,不慎跌落楼梯。我忘了被鞋子磨得血肉模糊的伤就在我的脚上。行动不便,又添新伤。

在病床上看到顾遇安的来电,让我欢愉至极,可是后一秒又是以眼泪收场。

“林未佳,一起回学校吗?”

我看了一眼因为脚踝骨折而被包得夸张的右脚“大概,不能一起了吧。”

“那我先走了,你一个人小心。”

当手机里传来挂断后短促的滴声时,我还是没有忍住眼泪。顾遇安,连为什么都没有多问一句。可是我还是会担心,他会不会在车上睡着,有没有把身份证带好,钱包呢,还是放在小偷轻松就可以拿走的地方吗......

在眼睛浓浓的雾气里,看到母亲神色慌张的脸。二十岁的我依旧学不会懂事,母亲担心我,而我却担心顾遇安。

“小佳,是脚太痛了吗,妈妈去叫医生。”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我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鼻息间满是医院里熟悉又陌生的消毒水味,还有嘴巴里咸咸的眼泪。

因为药物的原因,我开始变得嗜睡,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

“妈,我想回学校。”因为太久不说话,声音变得嘶哑难听。只是母亲削苹果的手一顿,然后骂我胡闹。

我的学校没有顾遇安,但那座城市有。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那个和家相距九十五公里的城市。别人不会明白,有顾遇安的地方,我才有呼吸。

顾遇安之于我,是个美丽却受诅咒的梦想。这个梦想就像心头的一根倒刺,不生不灭,却永远存在,不会真的要了我的命,却没有哪一天,不隐隐作痛。

独木舟的微博上有这样一段话:

“你只差一点没有说出——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以彼此的性格是根本不可能好的。

而我也只差一点没有说出——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其他的事又有什么要紧。”

是啊,如果顾遇安真的和林未佳在一起,其他的事又有什么要紧。

想起《牡丹亭》里面唱“三分春色描来易,一段伤心难画就。”后来的很多个雨天脚踝都会很痛,顾遇安也曾不咸不淡地问过是怎么回事,我笑笑却没有答话。我始终还是没有真的怪过顾遇安。算了,就让顾遇安在他的世界里以为,一切只不过是世事如常罢了。


【山长水阔】

我知道,顾遇安出国是一个必将到来的答案。可当这个答案真正到来时,还是会有意料之外的不知所措和彻夜难眠。

这些年,我从别人零零碎碎的消息里得知,顾遇安喜欢的人是他老师的女儿,遗憾的是,她们一家跟随她的继父搬到了新加坡居住。顾遇安为什么出国,再明白不过了。

见过我们这里四季如春的城市下雪,却没见过终年湿热的新加坡是哪般光景。那个地处热带雨林气候的地方,终于使顾遇安和他的爱人踏上了同一片土地。只是为顾遇安挡风挡雨,是他走后我做的最多的一场梦。

二十一年来,我只如此珍而重之地写过一封信。我买了最精致的毛笔、信纸,挑了最钟意的信封后,却为自己的毛笔字而苦恼。练字练到拿不起筷子的时候,我终于写好了信封上的五个字——顧遇安親啓。

“遇安”二字,繁简同体,希望顾遇安在异国他乡也可以化繁为简,随遇而安。

顾遇安不曾道别,知道他离开,是因为他的微博地址显示新加坡 新加坡市。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那封信也终究没有寄出,顾遇安的不告而别,让这个人如同石沉大海。

唯一的联系是他还在日复一日不断更新的微博,只是这一次,倒计时变成了在新加坡的日子累计。时光最神奇的地方,就是经得住一生漫长的等待,把你的习惯变成了我的习惯。顾遇安更新微博,我便日复一日的阅读他的微博。

我住在顾遇安缺席的时光里,寝食难安。仿佛我才是那个置身另一个国度的异乡人。记得我曾经说过,要有顾遇安的地方,我才有呼吸。我想顾遇安的离开,如同带走了我身边的空气。

我做过很多祈祷。

希望,我是顾遇安一生中除了父母唯一一个为他画地为牢的人。

希望,新加坡的饮食刚好合乎顾遇安的口味。

希望,每一场热带雨林的暴雨都只打在顾遇安的窗外,而不是身上。

希望,可以见一见顾遇安,但不是在梦里。

奋不顾身地抱住顾遇安,是我认识他以来做过的最主动的事。

2013年6月9日,星期天。新加坡登革热病疫突破九千例,那个被誉为从来没有天灾人祸的国度就这样陷入了恐慌。

当我准备订机票去新加坡的时候却被告知飞新加坡的民航已经停运了。当我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的时候,被告知第一批有新加坡回国的人将在两小时以后抵达机场,幸运的是,顾遇安也在其中。

得到这个消息已经是看到新闻的第三天,顾遇安回国的消息同样不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我还是只能从别人那里,知晓他的消息。但我还是去了机场,看见他的那一秒,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抱住。

顾遇安,如果你的梦想会实现,那要记得我曾为你的梦想担惊受怕过。

顾遇安,如果你注定要离我那么远,我想问你山长水阔知何处。


【落梅成愁】

被海浪唤醒,是我们那种没有海的城市没有办法想象的惬意。赤脚踏在木制的楼板上,拉开即便不锁也没人会无故入内的门,我闻到了夏天的味道。这是个民风淳朴的地方,我这样想。

大抵,这就是我喜欢鼓浪屿的原因吧,爱海岸边的浪纹,也爱它不期而遇的黄昏。

这是大学生涯中的最后一个暑假。我知道顾遇安已经回国,在银行谋了一个不错的职位,每天西装革履地准时上班。

我与苡和签了同一家报社,她在编辑出版部我在新闻部。正式上班之前,我与苡和躲懒,跑到了我们从高中就向往的鼓浪屿放松一周。与其说是放松,不如说是放逐,我们都一样,爱做这矫情的文人才做的事。因为我们都太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来为这多年的爱恨纠葛做一个了断。很多事,就算一直闭口不提,但却是藏不住的秘密。或多或少我与苡和都想要一个好好说再见的机会,这是我们最相像的地方,性情中人。

邂逅鼓浪屿的三角梅,是一件很烂漫的事。三角梅看遍这个城市的每一架栅栏,这个风情万种的城市,才是三角梅的故里。有人说这是 最没有气节的花,常开不败永远盛开,但我觉得,什么时候人有了这样一直坚持的勇气,再来介意花的气节吧。

我们住的民宿的院子里就有一株开得极好的三角梅,每每看见,都免不了要叹一声人间好时节。

厦门人好饮啤酒,没有红酒的香醇,白酒的热辣,果酒的清香,但却有独到的韵味。适合在夕阳西下的晚风里,约上三两个朋友边聊边喝。

入乡随俗,我要了一支雪津,在傍晚的三角梅花架下安逸地品尝起来。苡和坐在我旁边的时候,又带来几支啤酒。我说不醉不归,她说奉陪到底。

我们只是在海浪的余声中静默地喝酒,偶尔碰杯,却不说话。这是一种多年的默契,我们了解彼此的习惯,无言,但不尴尬。

我们有太多的事情要在这个沿海的城市考虑清楚。有太多的执念需要就此放下。一如 我心中的顾遇安,苡和的李冉。

酒过三巡已是夜幕。在海潮涨涨落落的声音里,苡和对我说:“未佳,这世界上只有一个顾遇安。”之后便独自起身回了房间。

不知道她醉了没有,看着月光下苡和清瘦的背影,以及被晚风扬起的裙角,我会突然地升起一种心疼。是啊,距离李冉离世,已经过去四年了。这四年来苡和所承受的痛苦,比我,只多不少。

我如何不知道这世界上只有一个顾遇安,只是海潮进退无距,而人心进退有距。我更加明白“我心向山,君心向水。”顾遇安大概 还是不爱我吧,顾遇安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不得而知。

曾经,我很介意顾遇安的离开,后来我发现,顾遇安在离我最近的地方,路途才最遥远。明明就一个电话,几站公交,可是我们从来都没有走过这些路程。《基督山伯爵》里说“等待和希望蕴含了人类的全部智慧。”曾经一度,我无比得相信这句话,随着时间的推移,所谓的等待和希望,都一点一点,被顾遇安磨得所剩无多。

午夜时分,这个城市安静下来,唯有远处的渔灯火光和阵阵涛声还不肯入眠。不时会有三角梅从花架上落下来,发出轻微地簌簌声。这个夜里,我喝完最后一口雪津,在花架下沉沉地睡去,梦里反反复复都是苡和那句“未佳,这世界上只有一个顾遇安。”

书上说,你在形形色色的千万人中偏偏喜欢的那个人,应当有一半像当下的你,另一半像你今生都无法实现的理想。我想 ,顾遇安你就是我的理想,终其一身都捉摸不住的那种。

鼓浪屿是个好地方。

对花对酒,落梅成愁,十里长亭水悠悠。


【诗酒年华】

鼓浪屿的中山路使不得不去的一个景点。这是一条繁华而古老的街道,欧式而古朴的建筑搭配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并不会有意象中的格格不入,相反,很合衬。

结识董葭和李蕖,是鼓浪屿之行的意外之喜。苡和一早便认识董葭的,她们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后来董葭没有上大学,跑到了这里,开了一家书店。李蕖是隔壁绿植店的主人,很年轻,但看得出来,她很有故事。

也许,鼓浪屿真的是个疗伤的好地方,至少在这里,我想起顾遇安的时候会少一些。

总提醒我想起顾遇安的是雨水。鼓浪屿也是个爱落雨的地方,自从上次出院,其实每个雨天,脚踝都会有些痛,这就是我想起顾遇安的原因。

难过吗?有的吧。

遗憾吗?也有吧。

后悔吗?不悔。遇见顾遇安,至死不悔。

在鼓浪屿的那段日子,是人生中最安逸的时光。苡和与我,董葭李蕖。我们四个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被海浪唤醒,帮董葭把书归类,给李蕖的绿植洒水,中午就搬两把躺椅放在绿植店的门口,看看董葭店里借来的书,透过密密的树叶,阳光洒在身上已经没有了温度,就这样盖着斑驳的树荫,枕着似有似无 的海风睡一个没人叫醒的午觉。日子过得冗长而安逸。

偷得浮生半日闲,一半秋山带夕阳,大概就是这般光景。

夜晚的时候,我们会到李蕖租的阁楼上喝酒。有一晚醉了以后,苡和说自己向董葭借了一笔钱,她把酒杯伸向我,大声问“林未佳,你,你和谁借的钱。”我伸出酒杯重重碰了一下“顾遇安!”

“哈哈哈哈......”那一晚,我们都喝醉了,但是,我们做的事是认真的。

是的,苡和与我都爱上了这个小岛,我们赔了出版社的违约金,解了合约,借了钱,在这里安安逸逸地住了下来。

与其说是爱上这里的风土人情,不如说是爱这个没有李冉,也没有顾遇安的岛屿。说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去面对这纷乱人世中,没有顾遇安的余生。

记得打电话向顾遇安借钱的那天故作轻松的语气

“顾大经理,我爱上厦门这个地方了,借点钱让我再潇洒几天吧。”

像处理公事一样,他只问了账号和数额就挂了电话。之后,我便收到了汇款短信。

我没有向顾遇安撒谎,但他却如同三年前的端午一样,连为什么都没有问。不关心一个人,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永不过问,无关痛痒。

住得时间久了,看过海雾的轻曼,见过晴天的眼泪,闻过台风过后淡淡的鱼腥味,爱上独有风情的三角梅,邂逅几个风趣健谈的旅人,一切都自然而祥和。

这样的日子,倒真应了李蕖案台上的那幅毛笔字“且将薪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李蕖把这句话践行得很好,她到过许多地方,积攒着许多许多的故事,记得有一次晨起,她和我一起看海雾时说过这样一段话:

“身处哪个国度,做客哪个异乡,茫茫人海遇见多少人和事,遇冷遇热遇冷遇热。记得三毛曾经说过,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流浪。未佳,问问你的心,你到底是在哪里呢?”

一直以来,我问过自己太多的问题,坚持还是放弃,值得还是不值,等待或者告别......却从来没有问过自己,我在哪里。原来,在全是顾遇安的世界里,我竟无处落脚。

我想,我是在流浪。


【便是安好】

距离我与苡和从鼓浪屿回来,已经一年了。这一年里,苡和的书卖得很好,声名鹊起。成了小有名气的作家。

我得到了一份为电视台写稿的工作,依旧在笔尖上讨生活,不违初心。

至于顾遇安,依旧西装革履一丝不苟地到银行上班,其实,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感动不是爱,但说真的,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要感动顾遇安,我的梦想我的坚持,不是为了让我爱的人心存感激,然后粉饰太平说爱我。

刚从厦门回来的时候,认真地找顾遇安谈过一次,五年来,我一直都在不断地试探顾遇安的内心,试探到我自己都厌倦了。所以,我鼓起勇气问了顾遇安一次。该怎样形容他那时的表情呢,内心波澜起伏还强装镇定的样子全数落入我的眼眸,我和顾遇安是了解彼此的,他的表情我能读懂。

那天,顾遇安沉默了很久,我们一直在咖啡厅坐到很晚,像很多年前在丽江时一样,幽暗的灯光下顾遇安不合时宜地抽了烟。其实他很少抽烟,如果不是必要或者遇到困境。困境吗?

我想过很多的结局,却没想到我是顾遇安的困境。在袅袅升起又散去的烟雾中,一切似乎已经尘埃落定。顾遇安爱的那个人,到底不是我,并没有太多意外。

而我长达五年的暗恋,也在那次谈话之后碎成细沙,埋葬在往后的时光里。人都是这样吧,在陆地的人总是想看见海,在海里的人总是想遇见岛,在岛上的人总是想去陆地。

对我来说,余生最好的答案,便是顾遇安一直安好。林徽因说:“你若安好,便是晴天。”但其实这句话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如果有人为顾遇安挡风挡雨,让他觉得他的世界晴空万里,那么此时的顾遇安一定安好。顾遇安,你不知道,其实你如果晴空万里,我便也安好。

这一年,马頔的《南山南》很火,去鼓浪屿听海的人越来越多,飞厦门的机票炒得很贵,我们台里的电视剧依旧摆脱不了以爱情为主线的老套剧情。一切都稀疏平常,又有一点点的变化。

闲下来的时间可以种花种草,落那种很大的雨,就看场电影偶尔大大方方地回忆下顾遇安,每次和许久不见老朋友见完面又总要矫情地写一段手札,苡和出了新书就跑去买来收藏,偶尔顾遇安到台里做金融节目就倒杯好茶好好款待一番,只是每次都会巧妙地避开一起吃饭。

顾遇安,从一开是对我来说就是爱人,现在是我要放下的人,以后呢,是我过去的爱人。我可以就此放手,但我不会再给自己无所谓的幻想或往事重提的机会。

也就是离开了顾遇安,我才发现这个世界美好无比。阳光铺满整个城市,微风拂起耳边碎发,晴天花开满树,雨天涟漪倾城,入夜每个电台清澈温和的嗓音,穿街过巷的每一首情歌,这些对我来说,已经足够感激生活了。

故事的结局就是这样貌不惊人,不一定要有一个更加优秀的男二号来弥补我这些年的空缺,顾遇安也一直对他爱的那个人守口如瓶,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但其实,没有天灾人祸,平淡生活,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在鼓浪屿的最后一个夜晚,我就明白,这里,永远只会我与苡和两个人同来。

李冉,不能与苡和同来。

而顾遇安,不可能与我同来。

Well,not that emotional,but I move that heart.这句话,我矫情地把它译做:情如风雪如常,却是一动即殇。

顾遇安,让这句话,做我最后的话。


【后记】眷侣的家

我旅行的时间很长,旅行的路程也很远。

天刚破晓,我就驱车前行,

穿越广漠的世界,在许多星球上留下足迹。

离你最近的地方,路途最远。

最简单的曲调,需要最复杂的练习。

旅人扣过每个陌生人的门,才找到自己的家。

人只有在外面四处漂泊,

才能达到内心最深处的殿堂。

我遥望四处,然后闭上眼睛说:“原来你在这里!”

“啊,在哪儿呢?”这疑问和呼唤化为万千泪流,合着你肯定的回答

——“在这里!”

——湮没了世界。

——泰戈尔《吉檀迦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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