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是故乡的脉搏,在日月的辉映下,在群山的怀抱里经久不息的流淌着。故乡的河从村庄前潺潺地流过,清澈的河水昼夜奔流,滋养着河岸上的村庄。
故乡的河是没有名字的,我从未曾考究过关于河流的名字,我的父辈们亦是如此,他们祖祖辈辈在河流边上坦然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耕耘着劳作着,或许是因为河流淌千年,沉浮千年,他们早已不屑于去给河流起任何或洪亮或温婉或气势磅礴或小家碧玉的名字,或许是对河流有着与生俱来的敬畏,以为起任何名字都是配不起这条河流的;又或许,人们曾经给河流起过太多名字,然而岁月沉浮千百年,终究没有人再记起……
小时候,每逢下雨,倚坐在老屋门口大竹椅里的外公总是喜欢将我搂在怀里吟诵起那首童谣:下雨濛濛不见天,河水弯弯不见船。阿妈出门带花伞,宝宝盼你把家还……后来我长大了,每每忆起童年里那些跟着外公一字一句吟诵童谣的雨季,总难免泪流满面。正如我在自己早期的一首诗里写到:一条河流的走向/启发了浪人的远航/岸边发芽的炊烟/幻灭游子心中的孤苦……因而故乡的河之于我,有太多甚至超载的情感,一如汛期河流漫溢。
还在故乡生活的早些年,农忙时节,每天晨光熹微,河岸上就开始热闹起来。女人们三三两两挑着一担担衣服到码头上浣洗,棒槌声和女人的谈笑风生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曲别开生面的“浣衣歌”。到了晚上,总能看见一对夫妇提着马灯撑着竹排前来打渔。望着河上的夫妇,在河里玩耍迟迟不愿回家的我们朝马灯明灭的方向喊:“喂!打到多少鱼啦?够阿叔下酒了吧?!”船上的女人哈哈笑几声然后冲着我们喊: “小娃仔。还不赶快回家!小心挨鞭子……哈哈哈……”然后河面上开始传来男人和女人窸窸窣窣的谈话声,女人偶尔的笑声爽朗而清澈,男人厚重而质朴的笑声随着竹排荡开的涟漪,一圈一圈地向我们袭来。
然后男人划着沉重的木浆,拍着固执的东流而去的河水溯游而上。他们越走越远,马灯越来越小,只剩下漫天的星光在那隐约的桨声里摇曳……
生活在河边的孩子每年都会期待着过中元节,我也不例外。不仅是因为中元节可以全家团圆大鱼大肉,最重要的是中元节过后,家里的老人会按照传统的习俗采来山竹或者芭蕉杆扎成漂亮的小船,然后把节日里敬祖烧香烧纸剩下的灰包好放在船上让孩子们把船送上水路。外婆告诉我,那些故去的亲人们住在河尽头的大海里,中元节的时候他们来看我们,吃好喝好后就要把他们送回家。我们小孩子才不要管那么多,我们在乎的是从码头上出发的小船,谁家做得最漂亮谁的船能顺利地随着水流流走……
离开故乡之后,在别人的故乡里,我总是喜欢沿着别人的河流一直走,依旧是河水潺潺,只是,没有渔船,没有马灯,没有男人女人爽朗的笑声没有孩童的嬉闹声!河面上只摇曳着灯红酒绿的倒影,河岸上是来来往往的匆忙脚步,就连我的身影,也没入如流的人潮中……
有人说,你只有离开过故乡,你才知道珍视故乡的一切。是啊,只有离开了故乡,才会觉得故乡的一切都是可爱的,尤其是故乡的河流,那条流淌着我所有童年的秘密的河流。每次回老家,当车子转个弯看见河流的那瞬间,我仿若挽住了母亲的脉搏般欣喜若狂,在那些稍纵即逝的乡居时光里,我会一个人跑到河边坐上好几个小时,就那么远远地看着码头上洗衣的女人们,看那些在河边嬉闹的孩子们,看停在岸边的一艘艘竹排……
只有在故乡,无论岁月如何流逝,不管河流怎样沉浮,人们都会依傍着河流,在岸上快恬静地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