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几乎是从最底层出发的。我生长在一个几乎没有文化和文明的地方,而且家庭十分贫困。我没有读过什么好的学校,学校里的老师经验也都很不足。就像给我们教英文的老师,其实他只是受了几个月的短训就上岗了。但这没有妨碍我们的成长。这位老师教我们用汉字来记住英文单词,“土堆”就是today,“也是土堆”是yesterday,而tomorrow 就理所应当地变成了“土马路”。于是,我记住了这些单词,还明白了一个道理:“今天是土堆没关系,昨天是土堆也没关系,只要明天能成为一条土马路就行。”十七岁那年,我决定离开家乡。临行前,妈妈送了我一样东西,一个玻璃的瓶子,里面装着黑黑的东西。母亲说:“你别小看,这里面装了三样重要的东西,一样是拜祖先的香炉里的香灰,一样是农田里的土,还有一样是井里的水。闽南人的祖先在离开家乡的时候都会带着这个,说是带着这个去到别处就不会水土不服;而且,有了它们,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乡。”这个瓶子至今还摆在我的桌上,它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家乡。因为身上没钱,离家后的生活一度过得很苦。我曾经在餐馆当过服务生,做过码头工人,摆过地摊,还在洗衣店烫过衣服,甚至还杀过猪。杀完猪回到家,洗完手,就继续写作,变成作家。那会儿我十七岁,开始陆续发表作品,被一部分读者视为“天才”。
我一直坚持写作,希望能变成一名成功的作家。在我们那个地方,几百年来没有出现过一名作家,我知道要实现自己的理想,一定要比别人更勤快。我从小学三年级时开始,规定自己每天写五百字,不管刮风下雨,心情好坏;到了中学,每天写一千字的文章;到了大学,每天写两千字的文章;大学毕业以后,每天写三千字的文章。到现在已经四十年了,我每天还写三千字的文章。在我生长的年代,要当作家很难,因为稿费很少。我还有个习惯,就是绝不废话,能三千字写完的绝不会写成五千字,能五百字写完的绝不会变成一千字。当作家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为了生存,我开始去报社上班。我对成功的渴望很强,和当时的所有年轻人一样,希望得到名利、金钱、影响力。我工作很卖力,因而很快就升迁,第六年就当了总编辑,同时还在报纸上写十八个专栏,主持节目,当电视公司的经理,还做了广播节目《林清玄时间》,一时风头无两,成为大众眼中成功的人。到如今,我一共写了一百七十几本书,摆起来比我的身高还高。当时台湾有本杂志,评选“四十岁以下的成功人士”,我排行第一,排在后面人是马英九。
2悟,就是“学习看见我的心”
我以为,成功应该很快乐,应该每天带着“神秘的微笑”,但事实上很难,因为每天从早到晚要开七八个会,还要和很多你不喜欢的人约会、应酬。到最后,生命的时间和空间被挤压,我发现自己已经很难静下心来写一篇文章,而且幽默和浪漫精神不见了,对年轻时候向往的东西都失去了兴趣。有一天,我在报馆里等待看样刊,无聊的时候就翻开了一本书,开篇第一句话说:
“到了三十岁的时候,要把全部的时间用来觉悟。如果到了三十岁,还没有把全部时间,用来觉悟,就会一步步走向死亡。”我当时很震惊,因为那会儿我已经过了三十岁了,却完全不知道觉悟是怎么回事。
我开始思考:什么是觉悟?
不久之后,我辞掉了所有的工作,到山上去闭关,去清修和思考,开始走进佛教的世界。
清修持续了三年,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我的作品中有了很多关于宗教的元素。
年后,我觉得自己已经有了很多领悟,明白“觉”就是“学习看见”,“悟”是“我的心”,所谓“觉悟”就是“学习看见我的心”,因为心恋红尘,我决定下山。在山下路过一个水果摊,我想买点水果,当时老板不在,我便在边上等。这时候一个路人过来,问我水果怎么卖,将我误认为老板。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我经过了三年修行,大家竟然看不出来我很有智慧?随即我就意识到,觉悟修行并不会改变人的相貌,只是内心起了革命。
什么是重要的生活?陪着爱人散步,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有没有幽默感,懂不懂得爱和宽容——这些是重要的。
而每天着急上班、学习、考试,是紧急的。当人整天在紧急的事情里面打转的时候,“琴棋书画诗酒花”就会变成“柴米油盐酱醋茶”。
要学会腾出一些空间,进入“重要的生活”。
台湾有位有钱的博士,叫王永庆,他在九十二岁的时候去世了,在美国巡视工厂的时候。我听到消息很难过,我想:如果我九十岁有五千亿财产,我会去巡视工厂吗?答案是一定不会。往后的人迄今还在为财产争夺不休,这是一件很让人伤心的事,因为他们没有觉察到什么才是重要的生活。
还有一位富翁叫郭台铭,虽然他有很多财产,但他最后娶了一位平凡的舞蹈老师。我问他:“你为什么会选她?”他回答我说:“我太太最大的优点,是她身上闻不到钱的味道。”这表明,对于一个整天追逐金钱的人来说,没有钱的味道反而是最大的优点,意味着这个人并没有掉进欲望的泥沼。
怎样才能觉悟?你必须做到以下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