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老了,奶奶也老了。小屋伴着奶奶,一如奶奶那银白的发,佝偻的背,承载着年轮的沧桑,饱经岁月的磨砺。奶奶伴着小屋,把所有的爱,都融入到几十年如一日的平凡而又普通的日子里。
年轻的小屋变成了老屋,但仍然是我儿时的模样,除了陈旧外,还是那小屋。小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面积不大,两间,低矮的平房,拙朴的木门,黑瓦斑驳的灰墙,木疙瘩窗子就如掉了牙的老人般,时常被风吹的吱吱嘎嘎作响,风吹雨淋却还不曾腐烂。门槛早已被岁月磨得光滑而黯然,门上的锁环还在,门后的门栓也在。只是奶奶早已习惯出门不锁门,进屋也不栓门,俨然把小屋当成了多年的知己看待,奶奶每日里踱着细碎的步子一直就在这小屋里生活着。
灰暗的小屋里,靠墙摆着一张矮矮的小方桌,因为年代已久,早已看不出是什么色儿了,奶奶就在桌上铺了一张蓝白相间的格子方毯,桌上堆满了她日常所需的用品,许多东西一放就是一整年,时间久了也不舍得扔,就像对小屋一样也极有情感。桌面上只腾出一小块空余,供一个人吃饭用。西北角是灶台,二个铁锅,灶堂内堆放了树枝、麦杆之类的柴火,还有火钳。童年时奶奶就是用这大锅灶烧好饭菜,我和堂弟堂妹便围坐在矮矮的小方桌前,坐在矮矮的小方凳上一起吃着奶奶做的饭菜,那时没有什么好吃的菜,夏天是茄子长豆,冬天是白菜萝卜。有时做上一顿菜饭,放点猪油,再配上一碗酱油汤,也足矣让我和堂弟堂妹们吃的很欢。堂弟每次吃完后碗四周都要漏上一大堆米粒,奶奶便拿着用老丝瓜做的抹布一边将米粒弄到碗里一边说不能浪费,给猫吃。大灶台旁边还有一口水缸,那时候奶奶拿着木桶到河里挑上好几担水倒入水缸,在水缸里放入明矾,告诉我们矾可以让水更纯净,吃起来放心。记忆中水缸里的水很清,可以照出人影,我们堂姐妹几个有时就拿着舀水的葫芦在水缸里舀来舀去闹着玩,有次堂弟恶作剧,往水缸里吐了一口唾沫。那几天我们都不愿去奶奶家吃饭,觉着用唾沫做出来的饭吃着恶心,奶奶自然到今天也不知道此事。倒成了我们的秘密。水缸上架着木碗柜,如今木碗柜已经被叔叔们改造成了铝合金碗橱。
奶奶洗脸用的脸盆木架子,红红的花脸盆还依然立在小屋的角落里。奶奶的雅霜粉也还优雅地保存在灶台上。小时候一到冬天奶奶就给我涂抹那桂花般香的雅霜粉。如今一想起来就觉着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弥漫开来……世界上任何香水味都抵不上雅霜的香味,那是甜蜜温馨的味儿。
另一间屋是杂物间,各种粮食,亲戚儿女送给奶奶的礼品都被她堆放在里屋,五叔帮奶奶添置了冰箱和洗衣机。现代化电器在被岁月蹉跎的小屋里显得有点格格不入。记忆里还有小叔用来锻炼身体,吊在屋顶的吊环也不知什么时候荡然无存。小屋外庭院依旧,树木仍然挺拔苍翠,在树木的遮阴下小屋充满了肃穆与静谧。
小屋外的泥地早已变成了水泥地。记得读小学的时候还是泥地,一到下雨天奶奶就坐在小屋门口纳鞋底、或者拣菜,我坐在奶奶身旁看着雨水从屋檐上滴滴答答落到泥地上,门槛前便冒出一个个小漩涡,溅出一朵朵小水花。于是小小的脑袋瓜里便萌生出许多幻想来......
小屋里里外外的每个角落都藏满了记忆。斑斑驳驳的门背上还有我小时候用小刀一笔一划刻出来我们老郭家的每一个人的名字,有爷爷的,有叔叔们的,有我们这一代小辈的。这里盛满了我儿时的回忆,所有经历过的欢乐时光都围绕着小屋。依稀记得,小屋上方的天总是很蓝;夏天总是有很多萤火虫,伴随着知了的叫声会出现沿路叫喊着的卖冰棍的大伯;依稀记得,院子里小叔种的牵牛花爬满篱笆,摘下的月季花娇艳欲滴;依稀记得和堂弟堂妹在院子里奔跑,河边玩水;也依稀记得,爷爷奶奶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与呵护。
多少年过去了,奶奶的确是老了,小屋也渐渐落寞。曾经兄弟姐妹围着灶台转的日子早已封存在了厚厚的时光里。那时的日子里,矮小拥挤的小屋处处都是温暖,兄弟姐妹间偶尔的争吵打闹声,都让小屋年轻又鲜活。如今小屋苍老了,干瘪了,就像脱落枝头未成熟的果子,失去了光泽与饱满。只有奶奶独自一人守着她的小屋。恍惚间,飘飘渺渺的炊烟里,似乎又看到了几十年前奶奶一人在天未放亮、被未暖热时分,给一大家子烧好早饭后便扛着一把锄头,下地劳作。日落西山,奶奶又在灰沉沉的暮色中,拖着疲惫的身子缓缓而归给一大家子做上一大锅的晚饭。她和她的小屋一样,任劳任怨,无怨无悔。
小屋是奶奶这辈子的心灵寄托。只有小屋,才是她住得舒心、安稳、踏实的地方。若说心愿,唯愿奶奶不老,小屋也不老。无论岁月辗转,小屋里依旧洋溢着我们童年岁月的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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