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石佛

又见石佛

从龙游塔石镇方向出发,一路左弯右转,行驶二十分钟,终于见到路边那块刻有 “石佛”两字的巨石,这算是到了石佛地界了。出现在面前的便是一段长长的陡坡,司机小白惊慌的要死,握紧方向盘,脚

下不停的踩着刹车,嘴里哇呀呀的叫着“这么陡,这么长的坡呀。”

“这是石佛岭,公路未改造前比这还陡呢,石佛岭在北乡可是有名的陡坡呢!”我向这位北方兄弟介绍着,时刻提醒他要小心驾驶。原本他在北方一马平川的道道上驰骋惯了,今天也够难为他了。

车子伴着刹车声慢慢的滑下底坡,风轻轻的吹来,在车厢里闷久了,头昏沉的很,我乏力的探出窗外深吸一口,象池中缺氧的鱼儿在打开增氧机的那一刻,终于有了生还的可能。我大口的呼吸着这里的空气,太新鲜了!太清新了!真的,除了清鲜还带着丝丝的竹枝味。在城里每日穿街走巷,闻到的不是腐酸味,就是菜市场里那种咸带鱼味,空气中还充斥着小资们涂抹的香水味,香臭混合,实在令人作呕。我好奇于这里的空气在今天还能如此的清纯,平日里我只能在记忆中去翻找这种味道。

石佛这地,只知有个白佛岩的地方,有个美丽的传说,我不识路,并未亲到此处,有多美,不好多讲。

但我二婶是从石佛嫁过来的,人确实美。那时二婶初嫁过来,全村人都惊叹于她的美艳,肤白貌美,身姿曼妙。这么说吧,是男人见到她都有那么一种犯罪的冲动。

说个真的,二婶有天在池塘边洗涮,七十四岁的老江头早已在那候着。不会洗衣服的他,象是良心发现,这几日抢着帮老太婆洗衣服,老太婆那个感动的泪流满面。老江头站着恰好能看到二婶衣领下的二团白肉肉,但不好站太久,就蹲下洗一件衣服,如此反复站蹲,结果血压一上来,老头一个歪斜掉进水里,还好旁人捞地快,等救醒了,他歪着嘴口齿不清的说出第一句话竟是想睡了二婶。

二婶其实是 与我小姑“换婚”过来的。石佛山多地少,一个“穷”字始终背负在他们身上,小伙子娶个媳妇比摘颗星星还难,婶是不愿意嫁给二叔的。更何况二叔大她整整一生肖,三十五六岁,胡子拉渣的,被太阳晒得黑炭般,看着就一小老头。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奶奶一直担心二婶突然有那么一天会“失踪”,但一年都过去了,二婶既无玩“失踪”也并末有反悔的意思,反而对家族内老老幼幼彬彬有礼,大事小事都拿拈得起做得了主。奶奶逢人便夸这石佛女子好,听话还会过日子。我娘听到了嘟着嘴,十八双草鞋都挂得牢,黑着脸追问父亲:“我不会过日子吗?是败家娘们?”

二婶其实比我大那么五六岁,每个星期从学校回家,她都会跑过来翻我书包,我便问道 :“婶,你看得懂吗?”

她摇摇头, 拿起书放在鼻前闻了闻。

“我喜欢书,更喜欢读书人。”

我抬起头,发现婶正忽闪着那双大眼看我,目光一接触,我脸立时发红。

婶在一旁银铃般的笑着。

“书呆子,脸皮真薄,说是不是喜欢婶。”

我点点头,随即又惶恐的摇摇头,让二叔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喜欢婶又沒错,自家人不喜欢自家人那怎么行。我把你当亲弟看的,不打扰你做作业了。”说完迈着轻快的脚步出了院子,我望着她的背影,心里美滋滋的体味着“我把你当亲弟看的”这句,忽见她风风火火的转了回来,还未等我开口,她又说开了:“差点把正事忘了,明天是三月初四,石佛有(庙)会的,明天跟婶去玩,婶带你去看比婶还漂亮的俏娘(姑娘)。”

她的一句带我去看比婶还漂亮的姑娘,倒激起了我去石佛游玩的兴致,这石佛到底是何方宝地,难道尽产美女?一定要去!一定要去!

阳春三月,虽然春寒料梢,但已一派生机。最显眼的莫过于整山整垄的金黄,那是油菜花儿在开放。

我骑着自行车跟在二叔后面,二叔的则带着二婶在前头用力蹬着。

行进在这沙石泥路上须得万分小心,以免翻车摔人。二叔歪歪扭扭的躲避着大坑大洼,满头冒汗。婶子在后座被颠得“嗯嗯”直叫,依然兴高彩烈,小嘴里竟哼起了“回娘家”的小调。

我跟在后面看婶胸前的那团丰满似兔子般在跳跃,咧嘴笑着,婶见了,脸一红,朝我扬了扬拳头,索性将整个人贴在二叔的后背。二叔冷不防这团酥软,一分神,那车子就七歪八歪的冲到路边田沟里,谢天谢地,人没事!

二婶早已蹦下,二叔人高马大,二脚着地,歪斜着骑在车上,嘴里嘀咕着 “里北乡,烂地方。落雨象油缸,天晴似刀枪。”

“再说一遍!”二婶瞪大杏眼,朝二叔吼道。

二叔见了,慌忙赔笑道 :“我是说石佛是个好地方,塔石是个烂地方。”

说罢讨好的让她上了后座,谁知她一坐上,就在二叔的胳膊上狠狠的拧了一把, “是塔石人不?”二婶咬牙问道。

二叔已疼的不要不要的,张着嘴直求饶,鸡啄米似的连声说“是塔石的,我是塔石头的……”

没错,石佛是个好地方!

三月的北乡就数石佛最美了。前方有座

青翠的高山,绿意中那点点白色便是房子。三人一路嘻笑着骑行,路上的行人开始密集了起来,石佛到了。有人肩上扛根扁担或锄头把,也有自行车后座绑着一双畚箕,他们是从集会上买了东西急着往回赶的。来与去的乡民不管认识与不认识的都会打上一声招呼,询问一下价格,也有停下看看他们刚买的货色,比划一方。

其实这石佛集会,就山货多而且齐全

,再加上春耕备耕时节,家家户户都得置办些回去,所以这集会是异常的热闹。

一段长长的陡坡,这就是传说中的石佛岭吧,路两边被卖山杂货的摊位挤占着,中间是密密的人流,有人大声喊着:“酿几!酿几!(让一下,让一下)”

更有人将手中的车铃“叮呤叮呤”的按不停,真是吵翻了天。

我和二叔推着车夹在人流中慢慢行走,二婶却象小孩子般在人流中钻来窜去,一会沒了身影,可把二叔着急坏了。

他使劲伸展脖子在张望,就象我娘养的那只大公鹅,一下没看到朝夕相处的母鹅,就会仰起脖颈,嘴里“咣哩!咣哩!”的叫唤不停,两只鹅掌噼哩啪啦的乱走,慌得很!其实母鹅在下蛋!

在一片人头攒动中想找到二婶谈何容易,我也象长颈鹿般尽量延长脖颈,四处查看。斜刺里有一人闪入,着实让人惊慌,连忙别过车把手避让,细一看是二婶,手上拿着几个鸡蛋饼,额前的几缕头发已被汗打湿,紧贴在眉上。

“二叔,婶在这呐。”二叔听我一喊,收回脖子,望了望婶,黑着脸对她说:“当心你的肚子。”

我很好奇二叔说的这句,瞄了一下二婶的肚子,也没觉出有什么异样,一头的雾水。

“看什么看,不学好样。”说着就递过一只金黄鸡蛋饼。嗯,还热乎着呢,挺出一只手接过,放唇边试了试会不会烫嘴,那是炸油条的香与煎鸡蛋的味混合着冲进鼻中,一下勾起味蕾的反应,舌尖尽生津液,我实在禁不住这鸡蛋饼的诱惑,张嘴就咬,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饼,外酥里嫩,油而不腻,咸淡适中。我只顾吃手上的鸡蛋饼,全然不见二叔二婶看我狼吞虎咽的饿鬼相。

二叔喳吧着嘴,喉结一动一动的在吞咽口水,两眼时不时瞟一下二婶手中的鸡蛋饼,刚好还有两个,他们一人一个,我这样认为。

“你没份的啊,给爸妈买的。”二婶小声的跟二叔解释着。

二叔“嗯嗯”的点点头,看似艰难的做出了一个决定,两眼远离二婶手中的鸡蛋饼。

一路上,嘈嘈杂杂,交易也确实兴旺。卖的使劲吆喝,买的拼命压价,以至于双方都争得吐沬星子乱飞,有几次我都被远溅而来的口水喷到,起初还以为是山风带来的雨滴,再瞧瞧头顶却是蓝天白云,等明白过来,半边脸已被溅湿,只好用一手捂着,不敢在争吵处多留一步。走走停停,玲琅满目的商品又诱得人驻足观看,两三百米长的石佛岭足足走了半个钟头,下了坡地,总算到石佛村庄了。这里有条笔直的通道,算是老街了。

二叔停在一卖梯子的摊位前,对釆桔子的梯子感兴趣,趁他和摊主聊的起劲时,我审视了一下村庄,整个村子坐北朝南,傍山而建,民房层层而上,四周绿荫环抱,有点世外桃源之感。我正思量着好象在哪本书上描述过,二婶用手推了推我, “书呆子,看姑娘着迷了?”

也正好有一群年轻女子从身边走过,我红了脸,白了二婶一眼。

二婶噗哧一笑,  “快到家了,等下婶给你做媒,看上哪家姑娘跟婶说。”

这样我更脸红了,直接别过头去。

婶看了,笑的更开心,四周的人都朝这边看来,当时我低着头在细细寻找这石佛老街是否有裂缝,好让我一下钻入地底下。

二婶嘻嘻笑着,一手硬是将二叔从摊主手中拽了出来。

“不能这样的,这梯子蛮好的,我们价格都谈好了滴,做人不能这样滴。”二叔甩着手想从二婶手中挣脱。

“你岳父是干啥的,你忘了我爹是木匠吧。”也对,二叔傻愣愣的回过神,任凭那摊主如何的说,低了头跟在二婶屁股后头快速闪人。

绕过最热闹的老街,沿着狭小的弄堂而上,两边都是泥墙青瓦的老房子,看似破破落落,却让人感觉年代久远,墙根处更是青苔横生,还有几只土狗守在墙角边,满目凶光,炸着颈毛朝我狂吠,叫着叫着还会甩着鼻子打几个响嚏。二婶在前头边骂边赶,而我就比较厉害了,见到狗叫,往下一蹲,做出捡石头的模样,那狗立时警觉,颈毛也不炸了,嘴里呜咽着,夹起尾巴跑地老远,不过它还是叫,而且还来了一大群,非常之热闹,我们在前面走,它们就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汪汪大叫,仿佛我们三个就是进村搞事的大坏蛋。石佛这地方狗狗真多呀,走到半山腰时,回头一看,白的,黑的,黄的,花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长长一大串,尽是狗诶!

在众多狗狗的 “护卫”下,心里还是发怵的,二婶开始埋怨我 “诱狗上脸”,我躲在他二人中间,吭都不敢吭一声。

还好,拐个弯就到了二婶娘家,也是低矮的土墙屋,院门口的香抛树下站着二婶的父母,笑吟吟的看着我们。

我上前叫声“外公,外婆。”(这里的乡俗,男方亲属称女方父母的叫法,以显尊重。)二老连忙让我们屋里坐,可正想推车进门,斜刺里冲出一物,细看又是大黄狗,作孽呀,我是不是和狗有仇啊。我吓得站着不动,它围着我转了一圈,嗅了嗅,打个响嚏跑远了。谢天谢地,总算碰到好狗了。

外公打趣道这狗也认亲气的噢。

到了饭点,一家人客客气气的围着一桌子菜,有大盘的红烧肉,刚宰杀的老母鸡,香辣的草鱼干,中间还有盘狗肉,外带几样清新的素菜,我最爱那盘炒莴苣干了,嚼起来嘎嘣脆,真当好吃哩。

我又不喝酒,可外公一个劲的劝我喝点,喝点,你难得到这的。说这米酒很甜的,试了一口,也确是甘甜清洌好上口,一个不防,外婆已为我添了半碗。我向二叔求助,他只是傻呼呼只顾自个儿喝得畅快,还说什么老方家都是酒英雄,这点酒沒事沒事。

我终究招架不住这家人的热情,外婆在边上不失时机的倒酒,外公在堂上红光满面的为我夹肉,不知不觉已喝得我晕乎乎的。我连连摆手,示意我实在喝不下了。自从那次开了酒戒之后,我的酒量是蒸蒸日上,曾经一人对付十二人,二斤白酒下肚,当场就有六人趴桌子底下,四人进医院打吊针,还剩两人一个抱着靠垫在哭娘,一个搂条母狗在亲嘴。这都是后话了,说实在的,石佛的米酒是好喝的。

他们丈人女婿还在屋内喝的昏天黑地,而我醉熏熏的转出堂屋,二婶也不知从哪蹦出,酒已被她吓醒一半。

  “嘿!”她在我身后蹦出,手上还拿着一枝映山红,配上它,二婶更加娇艳动人,可她太淘气了。

我拍着胸脯,又气又恼,正想责骂她几句,她忽又朝门外招了招手,进来一位穿花格子衣服的女孩,许是长得太快的缘故吧,脚踝子露在裤管外白白的一段,似穿了七分裤般,愈发显得腿长了。

我看她那双眼时,被深深吸引住了,那双眼似山涧清泉,澄清透亮,在那里看不到一丝的尘埃,很纯很纯,纯到人的心处。

见我怔怔的看她,她脸一红,如桃花盛开,呡嘴笑道:“姐,这傻子就是你侄子?”而后将手中的那枝映山红掷了过来。

她这一举动,竟让我想起《聊斋》中

的婴宁,象,太象了,就连模样儿也同书中描述的一样。我心在怦怦的跳,狐仙,我遇上了迷人的小狐仙,我确定。

二婶见我一副丢魂的模样,在边上大骂我没出息,丢脸,挽起迷人的小妖精说声:“珍儿,别理这傻子,走,咱们去山上玩。”

珍儿,这名字好听,心中默念着,竟然喊出了声。

珍儿闻听朝我笑笑,二婶则大声喊道:“呆子,还站着干啥?”

她俩在前头嘻哈闹着,我跟在后头,上了铜山源干渠,回望山下,集市上的人如蚁爬行般,来来往往,倒也十分有趣,待我再回望山峰,眼前的一幕让人无法至信,这是阴阳师口中所说的风水宝地吗?

沒错,这山就是一尊弥勒大佛,头朝南哈哈笑着,而村民则住在他的肚子上,而贯穿而过的干渠则象系在大佛身上的腰带。

看来,石佛村的祖先当时选址是经过一番考究的。

我还想再寻找一下整个村庄的福址所在,就是大佛的肚脐,刚看出一点苗头,她二人又在叫喊我书呆子了,沒办法,只好一路跟着去。

在这里我见到了最美最盛况的花会,大片的映山红,在这个季节里,在这座大山中,红得夺目,美得让人心醉,我俯身去亲吻,感受它们的热烈。

“花痴,花痴!”二婶和珍儿笑骂着……

  “嘎……”的一个刹车,我头差点撞到车玻璃,一下回过神来,到目的地了。

小白不满的白我一眼 :“也不跟我说话,想啥呢?难道这地还有相好?”

“有,还很漂亮呢!卸货!”

当我俩把货物卸完的时候,夜幕开始降临,谢绝了东家的好客之情,我得赶往下个目标。

回头再望村庄,那大佛依旧笑口常开,一切还似三十年前那般,独独少了穿行在映山红丛中的花格子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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