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个冬天的沉睡,巍峨的武当山终于被春日的初阳唤醒,从石缝间最不起眼的草芥到历经百年风霜的参天古树,相生相宜的万物都迎来了又一次荣枯轮回。
沐浴过甘霖的恩惠,似乎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芬芳,满山的浅绿更加为这座千年道教名山带来了新的生机,雨后群青的山谷中升腾起一阵阵薄雾,雾中道观庭院的屋顶飞檐和窗楹若隐若现,这样的玄妙和空灵仿佛让人光是置身其中都能在须臾之间俗念顿消飞升羽化为仙了。
(打住,再这样下去会变成探索频道的纪录片或者旅游台的广告宣传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这些平时承受着各方面期望和压力的武当弟子们终于能歇下来,在这个难得的假期里享受美好的春光了。
紫霄殿后太极广场的一隅,又聚集了不少练剑练累了的低级弟子。被人群围在中央的,正是前不久被送上山的二猴子——当然这不是他的道号,只不过因为他俗家靠老爹当说书先生在市井里混口饭吃,人又机灵油滑才被取了这么个不三不四的诨号。
“话说汪邪到了那元帝墓里的宝藏还没来得及溜出身后长长的甬道,忽的眼前一黑!”二猴子说得眉飞色舞,周围的听众听得也是聚精会神,仿佛跟着他口中的盗墓贼怀揣着至宝掉到某个无底洞中了。
说得正起劲,二猴子突然打住了:“预知后事如何窃听下回分解……”他眯起眼谄媚地笑起来。
“又完了,就这么点儿太不过瘾了”周围的人群中立刻冒出抱怨声来,跟着就有人附和“就是,明显骗大家伙儿关注嘛”偌大个广场角落顿时沸腾了,引起了正在巡视的言沧的注意。他不动声色地走近人群,想看看这二猴子又在折腾什么花样。
二猴子骑虎难下,没办法,谁叫自己那老爹写的话本刚好卡在那里了呢,但是又不甘心冷场,挠挠头急中生智想了个馊主意:“我给大家伙儿出个谜语吧,大家猜猜。”人群中纷纷的议论声这才停下来。
“两只香蕉一前一后比赛跑步,跑在后面的香蕉忽然摔了个大跟头,大家猜猜是为什么啊?”底下的听众听罢面面相觑,谁都想不出个头绪来。
一旁沉默的言沧突然面无表情地发话了:“因为前面的香蕉跑得出汗了,把衣服脱了扔在地上。”众人一看是掌门入室二弟子,刚想向他行礼以示尊敬,可是他这一席话一出口包括二猴子在内的所有人全部愣住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刚刚回暖的温度瞬间又降回了冬天。
好冷的笑话……
然后人群中暴发出一阵夸张的笑声,二猴子站在中间很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二师兄啊二师兄你能不能别这么冷不丁就跑出来拆台啊。
“我记得你上个月欠下的早课还没做完吧,与其在这里和别人闲聊还不如趁着春休把进度赶上来。”言沧依旧一副例行公事的模样,可怜的二猴子心中暗暗叫苦,也只能一边讪讪地笑着一边应着。
“言沧师兄,大可不必这样啊。”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众人循声一看,正是掌门入室四弟子弋沉沙,这下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忙向两人抱拳行礼。
“难得的春休,这两天进访的香客也没前一阵那么多了,代掌门准许春休就是要大家好好休整一下,玄和又刚入门不久,你不用这样苛刻得对待师弟师妹们吧。”弋沉沙是五个入室弟子里性格最温和最好说话的,这一席话顿时让气氛又缓和了不少。这阵势,明摆着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言沧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四师弟又发话了:“好了,咱俩就别打扰其他弟子的春休了,天玑子师叔又在和小师弟对弈了,不如和我一道去看看。”言罢拉着言沧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我说二师兄啊,要不是我刚刚把你拉开你该不会是想和我争吧,做人别那么死板,大家紧张那么久了,稍微放松下也是可以的。”沉沙这番话滴水不漏,言沧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来到天玑子平时对弈的处所,这位前辈正在被对面那个小辈布下的棋局为难得焦头烂额,看见他们来了如同见到了救星:“言沧沉沙,你们来得正好,看看这小子下的好棋!”棋盘对面正是他们的小师弟,五人中年纪最小入室最迟的秦游。此刻这个一脸稚气的孩子正在高兴棋艺又精进了,略带婴儿肥的脸上藏不住的得意。
“师叔,我又赢了呦,这次你可不许说是走神了”秦游看着这位年纪比自己大了两轮辈分又比自己高的中年大叔偷着乐。
“什么话,我下了快半辈子围棋了,前面那几盘都是故意让你的。”天玑子一边收拾着棋盘一边仍然在嘴上争面子,平时除了炼丹修道研习武学就是下下棋,没想到今天竟在这个小屁孩手上输了好几盘。
秦游今年不过十四岁,入室也才不久,论武功资历和其他师兄师姐们自然是没得比,但是这个孩子却在下棋上表现出不错的天赋,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呵呵,师叔又在和小师弟下棋了,看来今天的战况和前几日又不一样了呢。”一个熟悉亲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来人正是新任掌门不久的向九尘,跟在他身后的则是入室第三弟子音晏,一身朴素的青色道家长老服穿在这位十七八岁的少女身上并不显得呆板,反而衬托出一股超凡脱俗不可侵犯的气质。原本安静的棋厅要热闹了。
“掌门师兄,今天可是师叔主动来找我的哦。”秦游俏皮地向他炫耀,向九尘只能无奈地笑笑,这叔侄俩,一个是稚气未脱的小孩,一个是倔脾气的老小孩,两边都要照顾着,还要给辈分大的台阶下。“行了,先去找别的师兄师弟去玩吧,我和你师姐还有些事要找你的师叔和师兄。”
“哼,你们一在一起就赶我走。”小秦游不情愿地撇撇嘴退了出去。
少许,一向安静的音晏发话了:“怎么没见大师兄呢?难道又是掌门你派了什么要紧的差事给他?”言罢意味深长地看着向九尘。
她口中这位武当大弟子正是开亦飞,那个武功超然物外却又有着孩童一样的心境,拜入武当之前在剑术一道上独步武林,而现在竟甘心留在门派再也不接受对手的挑战的奇人。
“大师兄他一向不按常理出牌,谁知道他现在又去干什么了。”又是弋沉沙道破了真相。
另一边,明亮的弟子居里,一处角落里两个小脑袋瓜子在不安地攒动着,时不时地还偷偷露出头来盯一盯外面的动静。对于他们而言,好不容易能松懈下来,没人看着天气又好,今天真是天赐的良机。
“胤清,确定师父师伯他们不会来了吧,还有那个言二师兄,上次被抓了现行还被罚抄了二十遍《道德经》啊。”其中一个小道士摇着觳中的色子对另一个说,神色有点慌张。
“你慌什么,不会的,小赌一盘,就一盘,今日山上全休,查房的管事师傅不会来的。”被叫做胤清的倒是十分淡定,心中向像吃了定心丸一样。
“谁说没人看见啊,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么有意思的事儿竟然不告诉我。”忽然,一个颀长的身影罩在他俩背后。
这声音,这无声无息不知不觉就接近对方的步法,不是大师兄又是谁?完蛋了……
两个倒霉蛋慢慢僵硬地回过头,不约而同地跪下抱住开亦飞的腿哀求起来:“大师兄,求你了,千万别告诉师父啊,我们不想被罚啊!”“是啊是啊,我们俩再也不敢了,下不为例啊。”
开亦飞看看这两个没节操的货,嘴角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又在这小赌,要我不说出去,可以,陪我赌一盘,高兴了我就不捅出去。”
跪在地上的胤清胤明对视一眼,不知道这大师兄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可是现在把柄握在人家手里,是福是祸还不都得认了,于是就着小小的房间角落,三人开了赌。
……
“大!”“四!”开亦飞狡黠地一笑,揭起了觳。
“六点大!大师兄又赢了”已经是第十盘了,俩深受打击,只得掏出钱袋,乖乖把剩下不多的碎银倒在开亦飞面前,今天这一赌他们这个月的零花全赔了进去,现在他俩悔得肠子都青了,早不想赌了。
“好了,我也累了,今天就到这,你们俩慢慢玩吧,我先走了。”开亦飞起身走出房间,也不看一旁点头哈腰不听陪笑的两人,“今天让你们俩破费了,放心好了,我不会告诉师父他们的。”他的眼神活像只偷到鱼的猫,得意又狡黠。
“好好,多谢大师兄,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胤清胤明继续点头哈腰,其实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待开亦飞走远,两人才松了一口气,胤明正在为今天破费了这么多银子懊悔不已,胤清去收拾桌上的色子和觳的时候,眼睛突然瞪大了:“这这,我们被耍了啊!”
“怎么回事?”胤明赶紧凑过来看,只见那觳底部居然被凿了一个小小的洞,罩住两个色子刚好能看得一清二楚——这不是出老千是什么?
“大师兄————”一声惊呼从武当后山传出,惊起树木上休憩的鸟禽无数,响彻云霄。
“阿嚏!”正在前庭的开亦飞打了个喷嚏,嘴边还是玩世不恭的笑。
“师姐,我们去山下放风筝好不好?上次你答应过我的。”感受到衣角被人拉住,音晏低头看到这个手上拿着一只沙燕纸鸢的娇憨的小师妹正认真地看着自己,正要回答,却看见净乐宫的弟子玄仪着急地往这边跑过来,就叫住问他怎么了。
“三师姐,你帮帮我啊,同房的玄歆最近迷上画画了,整天要为我画肖像啊,这会儿他又在到处找我了,那个画痴,这么喜欢画画怎么不去君子堂?”玄仪面带难色地恳求“每次他一画画,我就要一动不动地连续保持一个动作好几个时辰,比跪法度还折腾人。”
音晏看看一脸期盼的小师妹,温和地安抚:“那这样吧,玄仪你先就带着小阳去山下放风筝吧,玄歆要是找来了我就替你编个理由。”察觉到身边这个才八岁的小姑娘流露出的遗憾,音晏弯下腰对她微笑:“师姐过一会儿就去找你们,别失望。”
远远看着一大一小下山去的身影,音晏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笑意。
真是愉快的一天春假呢,向九尘,谢谢你,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其实我多想一直在武当山上陪着你和师父师兄还有师弟师妹们,可是……
“三师姐,今日戌时二刻掌门师兄和其他几位长老执事在议事厅开会,要我通知你准时到场,不得贻误。”一旁报信弟子的话打断了音晏的思绪。
“我知道了,会按时到的。”收敛起脸上的笑意,音晏不带任何感情地回答。
就这样,属于武当山上小道士们快乐的一天,在这个明媚的春季里,即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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