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原来有栋老宅子,大家都叫它老庙。
说是庙,其实并没有供奉什么神明。只是把故去的老人的灵位供奉在里面,村里的老人在生前也会把为自己准备好的棺木放在庙里。每年清明、冬至的时候,村里人会准备好祭祀的物品在庙门口焚香点烛放鞭炮,以示对先辈的哀思。
老庙面积不小,两层木质结构。分前后厅,中间有个很大的天井,下雨的时候,哗哗的水流打在屋瓦上,有种“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意境,站在天井下往上看,一颗颗水珠清晰可见,晶莹剔透闪亮亮的。雨水在天井里的汇聚,慢缓缓地往排水口流。
老庙有些年头了,如若按照现在来算的话,已经算是危房了。天井前后的八根大柱子见证了它经历的风霜,柱子上满是绿苔,摸上去冰冰的,滑滑的。柱子旁各有一个木质楼梯,通向二楼。二楼前厅的部分放满了村里不用的木头,后厅的楼面摆着几副棺木,散发着暗沉的阴森之感。
从我记事起,老庙就是我们的乐园。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会在里面玩捉迷藏和打仗的游戏,一整天晚下来,头上身上全是灰尘,像是从土里钻出来一样。那时候大人们会告诫我们,庙里后厅楼上的东西不能乱动,庙里供奉的灵位不能乱碰。为了让我们记住,大人们总会说些神啊鬼啊的东西吓唬我们,使我们平添了一些敬畏。
时间长了,老庙越来越显出了它的颓势。两边的楼梯已经不能站人,随时会有断塌的危险。村里怕出危险,干脆就把两边楼梯的踏板全部拆了,剩下四根光秃秃的楼梯枕木斜楞在那里。这反倒是给我们创造了一个更好的玩具,我们会顺着枕木爬到顶端,再顺势滑下来,这便是纯天然的滑滑梯了。我们还会两两比赛,看谁先爬到上面,看谁滑的好。时间一长,枕木被我们的磨的光溜溜的,而我们的破衣烂衫也被磨的发光。
在老庙还没颓唐之前,老庙还承担了一个重要的职责。那就是电影放映场。把幕布挂在前厅最靠近大门的两根柱子上,老庙就变成了土味电影院。村里大人小孩早早地搬来凳子占领好的观影位置。附近村子的人也会来赶一场难得的电影盛宴,庙里上上下下前后后会人满为患。这时的老庙是最热闹的。我那时候甚至会担心老庙会不会就此不堪重负垮塌下去。但不得不佩服老祖宗的智慧,老庙除了四面墙,里面全部为木质结构,承载力却实在惊人。
半大的孩子,并没有多大的耐心看电影,大部分是在庙里追追打打,等我们跑到幕布后面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新的的世界,从幕布后面看电影,画面和字幕全是反的。我们会前面看一下,后面再看一下,指指点点,嘻嘻哈哈,不断地告诉其他人,从幕布后面看电影很有趣。可我们吵到了那些真正想看电影的人,他们会对我们呵斥,把我们驱散,我们也就一哄而散,到庙里寻找其他乐子去了。
后来村里看老庙空着也是空着,就把老庙承包给了村里开碾米机的一个人。他在老庙后厅的位置装上了专用电线和开关,摆了个磅秤,安装好了碾米机,老庙的门从此之后便也上了锁。我们也再不能到老庙里玩了。只是每次村里人要碾米的时候,都会提前约好日子,用箩挑着谷子去老庙。我们才能再次进到老庙,看着老庙空荡荡的,毫无生机。碾米机的闸刀一往上推,村里的点灯都会暗下几分。碾米机的声音很吵,在里面说话都得提高音量,感觉整个老庙都在震动,大抵庙里供奉着的老祖宗们也会觉得很吵吧。
碾米的生意维持了几年,后来也就停了。可能他觉得没钱赚吧,可能村里人觉得他碾米的技术不够,又或者村里人就是觉得不喜欢他碾的米,有些人宁愿用板车拖着谷子去更远的碾米厂。无声无息的,老庙的碾米机就哑了嗓子,再后来,碾米机上布满了灰尘,最后也就废弃了。只是老庙上锁的习惯一直保留了下来。
前些年,村里新农村改造,老庙没能逃脱被推到的命运。站在老庙的瓦砾上,全是童年的回忆,太多的笑声和欢乐仿佛就在眼前。
有一年回家,老庙旁边的那户人家的女主人在老庙原来的位置上挖化粪池,另一户人家把柴火胡乱的堆在老庙的废墟上。挖化粪池的女人把另一户人家的柴火丢在一边,这一举动令那家人不满了,三言两句就吵了起来,最后竟然动起手来,那女人挨了对方男主人一巴掌。村里人听到了吵闹声都来劝,打人那个男的母亲也来劝,结果那男的连自己的母亲都骂,出言污秽,难以入耳!不晓得原来庙里供奉的他的祖先会不会生气呢?
后来我一想,搞不好那男的,早就在心里骂他自己的祖宗千百遍了吧!
这便是老庙留给我的最后的印象。没想到老庙拆了,却生出了更多的祸端。
只是每年清明、冬至的时候,村里人还是会在原来老庙大门的位置焚香点烛放鞭炮,可我真是搞不懂,这样做的意义到底有多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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