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3.
响河握住晓岑的手，将病服的衣袖往上一点点撩开，白色的纱布上隐隐露出红色的血渍。
这已经是她这个月第三次自残了。
响河不动声色，竭力掩饰内心的痛苦与凄凉。倒是晓岑看起来神采奕奕，笑逐颜开，笑声充满了整个房间。可是眼角的红血丝分明就暗示着一天前甚至几个小时前的深夜里，晓岑刚发过病，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攸关的情绪波动。
她嗔怪响河，为什么那么多天不来找她玩。响河拍拍她的手，说自己着了凉生了病，怕把病传染给她。
“姐，你生病了？是哪里不好，让我看看。”晓岑说着就要去摸响河的脸，响河笑着抓住她的手，轻轻抚摸着，发觉晓岑又瘦了。
一时无话，响河将她的手握在手里，仔细端详着。青幽的静脉漫布在手背上，像贫瘠大陆上已近枯竭的河流；手指细长，指甲上的月牙小而清晰，在粉色的指甲肉的衬托下犹有光泽。晓岑的指甲剪得勤快，几乎是隔两天就要剪一次，怕她伤到自己。
想起那个雨夜，响河情难自已，一时泪意朦胧。
晓岑见她不对劲，这几日乱成一团的思绪突然解开了最关键的一个死结。一帧一帧可耻的画面在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岔开大腿的女人，吐着舌头勾引临床检查的男医生；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在垃圾桶里翻一本破烂的诗集；一个打伤护士的女人偷跑出医院，只是为了追上一个背影神似王少杰的男人……
可是明明离得很近了，为什么还是没有追到？漫天的雨落下来，都没有阻挡住那个女人的脚步，是谁，谁在拉她，谁在喊她，那人喊她什么……好像是钱什么……钱晓岑？
钱晓岑！我就叫钱晓岑！她在心里惊呼，她望着眼前的响河姐，突然发现画面里那个疯女人就是自己。
晓岑挣脱她的手，抱着头又哭又叫，神情异常惊悚。响河大惊，意识到什么，立即站起身去按铃。
就在一瞬间，她眼里的光就发生了迥然不同的变化，她的眼睛燃烧着，随时会喷发出两团火焰，吞噬掉所有。是她，是岳响河，是她拦着她不让她追的，不然她早就追上少杰了，早就追上了。
响河去抓她的肩膀，想要控制住她。晓岑怒吼一声，反手抓住响河的手臂，猛地把她推倒在地。她一脚踩在她的肚子上，那姿势像踩死一只蚂蚁般残暴。
响河痛的深吸一口气，借机抱住她的腿，也把她掀翻在地。紧接着，她们扭打在一起，晓岑一口咬住响河的肩膀，她痛不过，只好抓住晓岑的后脑勺，拉扯她的头发，两人又摔倒在床上。响河在上，晓岑在下，响河立即坐到她身上，扼住她的喉咙，狠狠地把她摁在被子里。响河知道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心软。
“晓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泪水一次又一次地湿润响河的眼睛，身下的人儿还在奋力挣扎，她咬紧牙关，感觉这短短的几分钟简直像过去一个世纪。
终于，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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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岑已经睡下，派出所的人又来了，不得已给晓岑戴上了手铐。医生正在为响河检查身体，王律师站在一旁搓着手，絮絮叨叨，“听说你因为晓岑淋了雨，还发了高烧，今天你又受了伤，我真是……我，我替她妈妈谢谢你……”
“你后悔吗？”响河的声音毫无起伏，“缠上这对母女，你后悔吗？”
“我不后悔”他颤声说就算倾其所有，他也会对她们母女负责到底。
响河冷眼望着天空，云层像被狂风扇了一巴掌似的露出指间几道笔直的红光，一晃眼已是傍晚。
他们坐在七院门口的咖啡馆，他们在等响河的CT拍片结果。考虑到肠黏连的可能性，医生建议在拍片结果出来以前不要饮用任何含有咖啡因与茶多酚的饮料，当然包括她喜欢的冻顶乌龙。
“听说你儿子又换了新女朋友，这次这个么美瞳戴的像个人妖啊……”响河漫不经心地说着，眼神在窗内外游走。
“听说？你听谁说的？”
“哦对，你知道美瞳这种东西吗？”响河不答反问，又给自己寡然无味的嘴巴添了一口热水。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帮你调查叶老，你就不会再招惹我儿子了！”
响河玩味地看着王律师紧张又焦躁的脸，忽而改口道：“是我说错了，不是‘听说’，我是在他推特上看到的，这恩爱秀得不要不要的”，响河顿了顿，又问：“诶王律师，你知道什么是推特吗？twitter，就是国外的微博。”
王律师面色惊恐，“你怎么会有我儿子的推特……”
“互联网时代，要了解一个人，自然是要先关注他发的状态咯。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王律师，难道你还能把你儿子藏起来不成？”
“所以你到底要我怎么做？”王律师知道她话里有话。
“所以说男人的话总是不能信的”响河喃喃道，腹部又传来一股灼热的疼痛感。
“什么？”
“看得出来你很痛苦，你也不想让事情发生到现在这种地步。但是，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你还是选择包庇自己的儿子。”响河用极其平淡的口吻说道：“你宁愿用后半生的时间来补偿她们，也不愿将自己的儿子以诱奸罪的名义送进监狱，你宁愿看着晓岑发疯自残，也不想自己儿子有任何污点”，响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和那些嘴上说着救民于水火，实则靠屠城来获得胜利的君王有什么区别？”
“谁给你的权力，让你靠消费别人的生命与尊严来维护王少杰的名誉？！”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年轻的时候只知道赚钱，只知道往上爬，疏忽了对他的管教，他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王律师老泪纵横，“我一定会按你说的去做，我会好好照顾她们母女，我也会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我求你，求你再给他一次机会。”王律师恳求着，脸上极尽痛苦之色。
响河看着他，心里有过片刻的动容。但只要想想晓岑，响河就不会心软。她以暴制暴，确有自己的私心，但总有一天，她要王少杰付出应有的代价。
“好了，不说这些了”，响河眸中闪过一阵阴冷的笑意，问他遗嘱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叶老最近身体保养的不错，心情也大好，并没有要立遗嘱的意思”，王律师犹疑不决，又说也许叶老找别的律师另立遗嘱也说不定。
“你的意思是你好不容易成为他的私人律师，结果却不得他信任？”响河嗤笑他竹篮打水一场空，又有什么资格和她谈条件。
王律师一急，立马脱口而出：“不会的，我可以确定的是，他绝不会把怀真的继承权交给顾建华。”
“那他还能交给谁？难道真如外界所传，他有亲外孙？”
王律师惊讶地抬起头，“传说中的亲外孙女难道不是你吗？”
响河挑了挑眉，笑他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果我是叶怀顺的外孙女，你以为他为什么见了我这么多次不认我，你又以为我为什么还需要你帮我打听他的过去？”
王律师连连点头，称自己老糊涂了，“但是叶老对顾家那三个领养孙还是很好的，你如今和顾恒好事将近，只要叶老将怀真交给顾恒，你不就”
响河眼风一扫，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王律师在职场中也算叱咤风云的人物，可见到响河这般冷酷狠绝的神情，竟也不觉吸了口凉气。在他看来，响河人前人后实在反差太大，当真不可小觑。
“慈济会的事有情况吗？你派人伪装的便衣没被那两个和尚认出来吧？”
“没有，他们以为是统战部查邪教乱言查得紧，不知道我们的真正目的。”
王律师说，私家侦探已经查到慈济会成立之初那笔捐赠款确有猫腻，响河怀疑叶怀顺曾拿那笔钱填了公司的亏空。
“还有一件事很奇怪，当年悟法大和尚一直对他那两个入室弟子很满意，都说要让大弟子松月升座成为下一任的法雨寺方丈，不知怎的突然变成了心法师，也不知这背后是否有什么隐情。”
“也许查明白这些隐情，就知道为什么叶怀顺要私自挪用善款了。”
下一步，就该查查怀真的旧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