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时候，姑姑一家到我家拜年。
酒足饭饱，妹妹婷婷把我拉到一边，问：“姐，你把舅舅舅妈喊过来拍全家福吧，我把相机都带来了。”
之前我曾经提过，她就记住了，今天特意带了相机来。
我喊了一声妈，她从忙碌中转过头来递过一个询问的眼神。
“快去换身衣服，婷婷给咱们拍全家福。”我笑道。
老妈眉头一皱，我就知道她有点嫌麻烦，但随即，她又舒展了表情，一脸开心地回应：“要的嘛，我去换一件。”
旁边的爸爸嘟囔着“整那么麻烦干啥”，却也配合地坐到了沙发上，还把咱家狗给抱上了。看样子，是准备让它也出镜一把。
很快，老妈换上了去年冬春换季打折时购买的暗红色呢子大衣，精神奕奕地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算是半个职业摄影师的婷婷立刻提醒道：“有没有鲜色一点的衣服？上镜更好看些。”
我知道她没有，立刻上前，拿出随身携带的红色唇膏：“她没有，我给她涂点唇膏吧。”
老妈闭着嘴不配合，还把头扭到一边，像个小孩似的：“不涂。”
我耐心劝道：“涂点吧，是照相呢，有颜色上镜才好看。”坚持给她上了一点，示意她抿一抿。
老妈一脸不自在地抿了抿唇，非常的敷衍……她和她周边的女性是很少有化妆的习惯的，对于色泽艳丽的唇彩，大都保持了一种舞台上才会使用的固有概念。
人员到齐，开始拍照。
这次拍照因为事先并没有沟通过，爸妈的配合度都不算太高。他们一旦保持一个姿势久了，就会着急地说“就这样吧”“行了吧”等等不自在的话，还没我家丫丫配合。
丫丫就是那只混种博美犬。婷婷按着快门，一叫它的名字，它就立刻抬头，用它那双水淋淋黑黝黝的大眼睛对着镜头卖萌。
在沙发上拍了几张，我们又转战阳台，当婷婷提议去小区楼下再拍几张的时候，两位老人摇着头拒绝了。
“差不多了。”他们笑着说。
一离开镜头，我发现老爸悄悄绷直的腰背缓缓弓了起来，而老妈则长舒一口气，放松了肩膀。大概他们的确是不大适应这种正式的拍照吧。
自我有清晰的记忆以来，我们家就没有拍过这种标准的全家福，或者是我和妈妈，或者是单人，而到了手机普及的年代，我的手机里开始多了一些父母生活中的抓拍照。骑车郊游的、做饭的、睡觉的、看电视的……但几乎没有三人同框出现的那种“老式”照片，总之，少了那么一点仪式感。反而是在我翻看相册时，会发现一些黑白的旧照片，老妈和我还有爸爸，在那个背景偏暗，略显寂寥的八十年代乡村，留下了数张宝贵的留影，带我回到那个遥远的年代。
其实从记忆中的童年走到青年，再到略显沧桑的现在，又何止这么几张影像呢。每当我回忆过去，总会有无数的或美好、或惆怅、或悲伤、或快乐的画面一一涌现。
在多年前的那个春天，爸爸爬山摘回一束映山红，红得如同艳丽的朝霞。
夜色中，我穿过青瓦红砖的乡村校园，踮起脚尖透过教室老式的木制窗户看里面站在讲台上的父母，昏黄的灯光下，他们的身影显得高大而修长。小小的我被要求回去时独自走过那条阴暗的小巷，不敢回头看也许盘旋在我周围的“鬼怪”。
读小学时，妈妈每天骑车接送我回家。一旦遇到下雨，我就会被一件散发着浓浓塑料味的雨衣所包裹笼罩，整个视野都变成了雨衣的蓝。在有一次母女二人经过狭窄的老桥时，两辆大卡车在我们旁边错车，我和妈妈被逼到了桥边。她慌张地用脚支撑着自行车，几乎没有立足之地。事后，她坚决地给我转了学，因为没有什么会比女儿的安全更重要。
而我永远都怀念的，是我们一家在一所乡村中学里居住的那几年。
每天在校门外的小河旁散步，看漫天的小蝙蝠在绚烂多姿变化万千的晚霞下飞舞；穿行在金黄的油菜花田，或是夏日翠绿的稻田间，一家人搬了凳子，坐在草坪上聊天看星空，偶尔还会有萤火虫在草间飞舞，而到了秋天，之前随意种在菜园旁的菊花开了一片，浅色的花朵在月光下被映照成水盈盈的白，如同耀眼而纯净的雪。
再然后，就是略显叛逆的中学、高中，以及充满了对新鲜世界好奇和急于探索心态的大学……我不算是一个从外表看起来就会挑战规则的叛逆的孩子，和大多数青少年相比，我的少年时期会过得更压抑一些，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的。当我开始阅读时，我从书本、动漫和游戏里发现了一个美好而纯粹的世界，那里同样会有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但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坚持和信念。我为这个虚幻世界中的人的喜悦而喜悦，为他们的悲伤而悲伤，我开始在心中描绘属于自己的世界，在一片白茫茫的山野中建起一栋竹楼，我独坐其中，等待我创作的那些人们掀帘而入，而我则举杯相待。
我沉浸于自己的世界时间太长，以至于等我离开那里，步入成年人的现实世界，并开始在里面磕磕碰碰时……蓦然回首，爸爸的背脊似乎更弯了，他似乎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瘦了。而妈妈的头发也已花白，尽管在她对着镜子看不到脑后问我时，我总是笑着说：“哪有那么白，还黑得很呢。”
没有任何事情，比在不经意间发现父母的日渐老去而我却无能为力，更令我感到无力与伤感。
唯有珍惜当下，可以暂时忘却忧愁，创造出更多更美好的时光。——而这，也是我开始有意识地拍全家福和日常摄影的缘由，感谢现在几乎无所不能的智能手机，让我可以在发现某个美好的画面时有机会记录下它。但还有比拍照更重要一万倍的事情，那就是真实的陪伴。
我专门留出与家人的相处时间，专注于陪伴和交流，或是一同去做一些事情，散步、购物、郊游……我甚至开始致力于说服顽固而又节俭的爸爸出门旅游，天知道那是多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可爱而又顽固的爸爸喜欢逛超市和看新闻，只要我和他聊起我们当地的“政治”，他就会眼睛发亮自信满满，分析起来头头是道，十足一副专业评论人的样子。他乐于为家人服务，热衷于刷各种购物积分和点数。不过，不能和他一起去购物，不同的消费观会让我们吵得不可开交，谁也说服不了谁。
妈妈则对散步情有独钟，也着迷于各种神剧、热播剧、老掉牙剧，曾经我会从剧情逻辑、节奏、构建、服装、特效等等角度对她进行全面的吐槽，但现在，我却会微笑着鼓励她讲述她喜欢的剧情，两个人就某个剧情展开讨论……
也许，随着他们的渐渐老去，他们的腿脚会变得不那么灵便，头脑也不会那么清晰，而我要做的，就是好好陪伴他们的此时此刻，并且用尽我的力量，来让他们的健康与幸福更为长久。
晚上，婷婷发来了白天的照片，我打开一张张翻阅，照片很美，照片上的三个人加一只狗都对着镜头在笑。我忍不住嘿嘿地笑出了声。
“你在看什么？”坐在沙发上刷剧的妈妈探过头。
我逗她：“白天的照片，你又不喜欢，快看电视吧。”
老妈伸手：“拿来，谁说我不看！”
我点开其中拍得最自然的一张，递给她，假装不经意地说：“拍得还可以吧。”
“哎呦，还真不错！”耳边传来老妈惊喜的叫声，“他爸爸，快过来看！”
正坐在沙发上摸狗的老爸站起身：“是吗？我去拿眼镜。”
我想，这就是幸福了吧。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的父母和子女，祝诸位元宵节快乐，全家团圆，幸福常伴）
2017年 2月11日 元宵佳节
